苏瑾言将车速控制在安全的极限,一路疾驰,窗外的街景化为模糊的色块向后飞掠。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根据助理描述的有限信息,分析着沈瑜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感染性休克早期?严重电解质紊乱?还是某种罕见的急性神经系统疾病?每一种可能都让他心头发紧。他从未如此痛恨过这城市的拥堵,也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总是明艳张扬、仿佛有无穷精力的沈瑜,原来也会倒下,也会如此脆弱。
当他终于赶到开发区人民医院时,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不是热的,是急的。他径直冲向急诊科,沈瑜的助理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到他像见到了救星。
“苏医生!您可算来了!沈总她……”助理眼圈通红。
“带路。”苏瑾言打断她,语气冷峻,步伐却更快。
沈瑜被安置在急诊科的独立观察室里。病床上,她安静地躺着,脸色是异样的潮红,嘴唇却有些干裂发白,额头上贴着退热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呼吸略显急促。平日里的锋芒和活力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令人揪心的、瓷器般的脆弱。
苏瑾言的心狠狠一沉。他快步上前,无视旁边值班医生惊讶的目光(显然认出了这位京市第一医院的大神),快速检查了沈瑜的瞳孔反应、颈部淋巴结,又拿起床头的监护仪数据查看。心率偏快,血压偏低,血氧饱和度尚可,体温显示38.9c。
“血常规、生化、心电图、颅脑ct结果。”苏瑾言的声音紧绷,不容置疑。
值班医生连忙递上刚出来的一叠报告。苏瑾言迅速翻阅,目光锐利如刀。血象显示白细胞和中性粒细胞显着升高,c反应蛋白飙升,电解质有轻微紊乱,ct未见明显异常。
“高热,炎症指标极高,但感染灶不明,意识障碍……”苏瑾言眉头紧锁,大脑急速过滤着各种可能性。他看向值班医生,“考虑过脓毒症吗?或者……中枢神经系统感染?脑脊液检查做了吗?”
“正准备做腰穿,但家属不在,我们……”值班医生有些为难。
“我来签字。”苏瑾言毫不犹豫,从助理手中接过签字笔,在知情同意书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并加注了与患者的关系——“朋友及医疗顾问”。他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立刻安排腰穿,同时加做血培养、降钙素原、自身免疫抗体全套筛查。联系你们医院神经内科和感染科最好的医生,马上会诊。”
他的指令清晰明确,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权威和顶尖专家的精准。急诊科的医生护士立刻行动起来,效率倍增。
等待腰穿和会诊结果的时间里,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苏瑾言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沈瑜床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安静地看着她。褪去了所有妆容和武装,她的脸庞显得清减了些,眉头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某种痛苦。他忽然想起,她曾在他医馆里说,“连想对一个人好……都得绕着弯子,找尽理由。” 那时的她,眼中带着自嘲和疲惫。
心口那阵闷痛再次袭来,比之前更甚。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悬在半空,迟疑了一瞬,最终轻轻落在她搁在床边的手背上。她的手很烫,皮肤细腻,却没什么力气。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握进自己微凉而干燥的掌心。这个动作,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珍视和……恐慌。
“沈瑜,”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沙哑,“坚持住。”
仿佛听到了他的声音,沈瑜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并未醒来。
很快,神经内科和感染科的主任被匆匆请来。看到苏瑾言,两位主任都吃了一惊,随即神色凝重地参与会诊。腰穿结果初步排除了典型的细菌性脑膜炎,但脑脊液压力偏高,蛋白轻度升高,白细胞计数增多,提示存在无菌性脑膜脑炎的可能。结合高热、炎症指标爆表和意识障碍,指向了一种凶险的疾病——**病毒性脑炎,尤其是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的可能性较大。**
“需要立刻开始经验性抗病毒治疗,同时加用激素和脱水降颅压。”神经内科主任快速说道,“但确诊需要脑脊液的病毒pcR检测,我们医院做不了,必须尽快送市疾控中心或第一医院!”
时间就是大脑。每耽搁一分钟,神经损伤的风险就增加一分。
“联系我院检验科和神经内科IcU,准备接收病人。”苏瑾言当机立断,一边拿出手机联系自己医院的同事,一边对开发区医院的医生说道,“立刻开始阿昔洛韦静脉滴注,同时准备转运。我亲自送她过去。”
他的决定果断而高效,为沈瑜争取了最宝贵的时间。在他的协调下,转院手续以最快的速度办妥,急救车早已待命。苏瑾言亲自陪同,在救护车上,他紧盯着沈瑜的监护数据,不时与随车医生交流,同时用手机与自己医院的神经内科团队保持沟通,提前安排好一切。
到达京市第一医院时,绿色通道已经开启,神经内科的主任和IcU团队严阵以待。沈瑜被迅速送入IcU,进行更全面的检查和强化治疗。
看着IcU紧闭的大门,苏瑾言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些,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和后怕。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助理在一旁低声啜泣,反复说着“谢谢苏医生”。
“她会没事的。”苏瑾言对助理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深处,是掩藏不住的忧虑和劫后余生的悸动。
他没有离开。就在IcU外的家属等候区坐下,拒绝了助理让他去休息的建议。他需要在这里,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
夜色渐深,医院走廊里的灯光苍白而安静。苏瑾言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目光始终没有离开IcU那扇门。助理买来了水和简单的食物,他也没动。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与沈瑜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她张扬的笑,她执着的眼神,她蹲在急救中心的样子,她疲惫却坚韧的侧影……还有她昏迷前,竟然嘱咐助理可以联系他。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刻,她选择信任他。
这个认知,像一股暖流,冲垮了他内心最后一道冰封的堤坝。所有的抗拒、算计、误解,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所谓的保持距离和秩序,不过是为自己的胆怯和傲慢寻找的借口。他害怕失控,害怕承认自己会被这样炽烈的情感影响,害怕……付出真心后可能面临的未知与风险。
可是现在,当风险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在她身上时,他才无比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内心——他在乎她,远比自己以为的,甚至比愿意承认的,要多得多。
不知过了多久,神经内科主任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放松:“苏医生,好消息。沈小姐的脑脊液病毒pcR结果出来了,确实是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但发现得还算及时,而且她年轻,身体素质好,对阿昔洛韦治疗反应敏感。目前体温已经开始下降,意识也有恢复的迹象。不过还需要在IcU观察几天,抗病毒疗程要足量足疗程,防止后遗症。”
苏瑾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轻松,紧接着是巨大的疲惫。
“我能进去看看她吗?”他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主任看了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握的拳头,点了点头:“可以,但要穿隔离衣,时间不能太长。”
当苏瑾言穿着蓝色的隔离衣,轻轻推开IcU病房的门时,沈瑜已经醒了。她半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还有些涣散和茫然,头上连着监护仪的导线,手背上扎着留置针。看到苏瑾言进来,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那双总是明亮有神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但又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苏瑾言走到床边,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干涩的:“感觉怎么样?”
沈瑜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带着病后的虚弱:“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痛了苏瑾言的心。他看着她脆弱的样子,想起她曾经的飞扬跋扈,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冷言拒绝,强烈的愧疚和心疼汹涌而至。
“没有。”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低沉,“是我来晚了。”
沈瑜眨了眨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可能是高烧刚退,思维还不甚清晰。她只是看着他,眼神依赖又带着点怯生生的不确定,仿佛害怕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苏瑾言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他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她颊边一缕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及她滚烫的皮肤,微微颤抖。
“沈瑜,”他看着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温柔,“你好好休息,把病治好。其他的事……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他没有说什么动听的情话,甚至没有明确承诺什么。但这句话里蕴含的意味,以及他此刻的眼神和动作,对沈瑜而言,却比任何华丽的告白都更震撼。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男人冷硬外表下,那深藏着的、不易察觉的柔软。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无声地浸湿了枕头。但这不再是委屈或难过的泪水,而是混杂了太多复杂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长久坚持后的酸楚,以及……难以置信的、微弱的希望之光。
苏瑾言没有阻止她哭,只是默默地抽了张纸巾,递到她手边。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守在床边,看着她哭,看着她渐渐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再次沉入疲惫的睡眠。
他轻轻为她掖好被角,在床边又站了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退出病房。
脱下隔离衣,走廊里清冷的空气让他打了个寒颤。但心底某个地方,却像被投入了一颗火种,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燃烧起来,驱散了长久以来的冰寒与迷茫。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再也回不去了。而这场始于算计和抗拒的追逐,终于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病痛中,找到了通往彼此真心的、荆棘丛生却又无可回避的路径。
窗外,黎明前的黑暗正在悄然褪去,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