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病房厚重的窗帘缝隙,在沈瑜苍白的面容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带。她比昨晚看起来清醒了许多,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已恢复了部分神采,只是少了几分往日的张扬,多了些大病初愈后的沉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
苏瑾言几乎一夜未眠,只在清晨时分在值班室的沙发上短暂合眼。他再次进入病房时,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白大褂,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除了眼底淡淡的青色,几乎看不出彻夜守候的疲惫。他将一份新的检查报告放在床头,语气是惯常的平稳专业:“早上的复查结果出来了,颅内压已经明显下降,炎症指标也在好转。抗病毒治疗会继续,如果今天体温能稳定,明天可以考虑转入普通病房。”
沈瑜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他线条冷峻的侧脸上。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依旧是那个严肃到近乎不近人情的苏医生,但不知为何,此刻看着他,她心中却奇异地安定下来。昨夜他守在床边时那种笨拙的温柔,为她别发时微颤的指尖,还有那句“等你好了,我们再说”,都像一场朦胧而珍贵的梦,让她不敢确信,又忍不住一遍遍回想。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还有些沙哑,“又麻烦你了。”
苏瑾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转过身,面对她,目光落在她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停顿了两秒,才道:“不用谢。我是医生。”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不复往日的纯粹公事公办,似乎夹杂了一丝别的什么。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苏醒的嘈杂。
“我……生病的样子,很难看吧?”沈瑜忽然扯了扯嘴角,试图像往常那样露出一个轻松的笑,但失败了,只显出一丝疲惫的自嘲。
苏瑾言看着她努力想表现得若无其事的样子,心头那根名为“心疼”的弦被轻轻拨动。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声音低沉:“生病没有好看难看。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和恢复。”
又是一阵沉默。沈瑜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被角。她有很多话想问,很多情绪想表达,但此刻虚弱的身体和复杂的心境让她不知从何说起。她害怕昨夜的一切只是高烧下的幻觉,或者是他出于医生本能的怜悯。
“苏医生,”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眼底,“昨天……我助理联系你,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苏瑾言重新看向她。她的眼神清澈,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还有一丝隐藏很深的脆弱。他忽然明白,她看似张扬大胆,其实内心也有着不确定和害怕,尤其是面对他时。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很肯定,“你做得对。这种情况下,联系专业医生是明智的选择。”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信任我。”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重重地落在沈瑜心上。信任……是啊,在最无助的时刻,她下意识想到的,可以托付性命的人,是他。
眼眶又有些发热,沈瑜连忙眨了眨眼,将湿意逼回去。她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因为我只知道你是最厉害的心外科医生啊。”
苏瑾言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心底某处彻底软化。他走上前一步,在病床边停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沈瑜,以前的事……或许是我过于武断。”
沈瑜怔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苏瑾言第一次,主动提及他们之间那充满误解和对抗的过去,甚至……近乎道歉?
“你好好养病。”苏瑾言似乎不习惯说这样的话,语气有些生硬,但眼神是认真的,“别想太多。等你好了……”他又重复了昨晚的话,但这次,意义似乎更加明确。
他没再说下去,但沈瑜却从他那略显局促却异常专注的眼神里,读懂了未尽之言。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酸楚与狂喜的暖流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控制不住颤抖。她用力点了点头,泪水终于还是夺眶而出,但这一次,是纯粹的、释然的喜悦。
苏瑾言看着她泪流满面却努力点头的样子,心中最后那点冰封的壁垒,彻底消融殆尽。他伸出手,似乎想替她擦泪,但最终还是只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被子上的手背:“别哭,对恢复不好。”
他的动作依旧带着医生的克制,但那份笨拙的关心,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沈瑜心折。
接下来的几天,苏瑾言的生活重心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倾斜。
他依旧忙碌于手术、门诊和科室管理,但每天雷打不动地,总会抽出时间亲自去查看沈瑜的病情进展。有时是清晨查房时,有时是中午休息间隙,有时是深夜手术后。他不再只是隔着玻璃或站在床尾公事公办地询问病情,而是会走近些,看看她的气色,问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甚至……偶尔会带一小份医院营养科特制的、适合病人食用的清淡羹汤。
沈瑜的恢复速度超出预期,很快转入了神经内科的VIp单人病房。环境宽敞舒适了许多,也有了更多私人空间。苏瑾言来得更勤了些,停留的时间也更长。他们之间的交谈,不再局限于病情。有时会聊几句外面的天气,医院里的趣闻,或者苏瑾言偶尔提起的、不涉及隐私的病例。沈瑜的话依旧不多,大多是安静地听着,但眼神始终追随着他,明亮而专注。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出击,热烈表白,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沉静与平和。仿佛这场大病,不仅考验了她的身体,也淬炼了她的心性。她依然爱他,那份感情甚至更加深刻,但她学会了等待,学会了用更温和、更持久的方式,去靠近这座她终于窥见一丝裂隙的冰山。
这种变化,苏瑾言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排斥,甚至……有些享受这种宁静的、不再充满对抗和张力的相处。沈瑜不再是那个让他头疼的“麻烦”,而是变成了一个……让他会不自觉牵挂、想要去照顾的人。
这天傍晚,苏瑾言结束一台复杂的手术,比平时更晚了些。他换下手术服,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医院附近一家口碑很好的甜品店。他记得沈瑜昨天随口提过一句,想吃点甜甜的东西。他站在琳琅满目的柜台前,生平第一次对着各种精致甜点犯了难。最终,在店员热情的推荐下,他选了一份据说是最清淡爽口的芒果椰奶布丁。
当他提着那个与他一贯冷硬形象格格不入的精致小纸袋,走进沈瑜病房时,沈瑜正靠在床头看书。暖黄色的床头灯映着她恢复了些许红润的侧脸,显得异常柔和。看到他和手中的纸袋,她明显愣了一下。
“路过,顺带。”苏瑾言有些不自然地将纸袋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是一贯的简洁,但耳根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
沈瑜看着那个印着可爱猫咪图案的纸袋,又看看苏瑾言故作镇定的脸,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整个夏天的阳光,暖得发胀。她拿起纸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布丁,小勺挖了一点点送入口中。清甜的芒果香和滑嫩的椰奶口感在舌尖化开。
“好吃。”她抬起头,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没有了往日的明艳逼人,却带着大病初愈后特有的纯净和满足,眼角弯弯的,像月牙。
苏瑾言看着她满足的笑靥,心中那片荒芜了许久的冰原,仿佛瞬间开出了花。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悸动充盈了胸腔。他忽然觉得,买甜品这种“不理智”的行为,似乎……也不错。
“你喜欢就好。”他低声道,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人之间没有更多的话语,病房里只有沈瑜小口吃布丁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渐沉的暮色。气氛宁静而安然,带着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
与此同时,苏家老宅因为另一桩喜事,正沉浸在一片欢腾之中。
苏瑾行和许清知的感情迅速升温,在双方家庭(主要是苏家)的乐见其成和暗中推动下,进展神速。苏瑾行这次是动了真格,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形象,变得异常认真和体贴。许清知温柔娴静,才华横溢,又毫无骄矜之气,深得苏家长辈喜爱。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苏瑾行精心策划了一场浪漫的求婚。地点选在了他们初次邂逅的温泉度假村那片竹林边。没有盛大的场面,只有清风、竹影、鸟鸣,和一颗真诚的心。许清知含泪答应了。
消息传回,苏家上下欢天喜地。叶知秋激动得连夜开始筹备订婚宴事宜,苏明远严肃的脸上也整日带着笑,苏奶奶更是高兴得仿佛年轻了十岁。
林晚和周聿深自然也为二哥高兴。在苏家为订婚宴忙碌的间隙,林晚抽空去探望了仍在住院的沈瑜,也见到了大哥苏瑾言难得柔和的神色。她敏锐地察觉到,大哥和沈瑜之间,虽然依旧没有明确的关系界定,但那种萦绕在两人之间的、静谧而深入的气场,已经完全不同了。那是暴风雨过后的宁静,是坚冰消融后的春水潺潺。
“大哥,沈小姐恢复得怎么样?”离开病房时,林晚轻声问送她出来的苏瑾言。
“很好,再过几天应该可以出院了。”苏瑾言回答,目光不自觉地瞟向病房门。
“那就好。”林晚微笑,“二哥要订婚了,家里正热闹着呢。妈高兴坏了。”
苏瑾言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瑾行这次,做得不错。”
林晚看着他脸上那抹罕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感慨万千。曾经以为最难接近、最让人操心的大哥,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属于他的温暖和方向。
“大哥,”林晚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有些幸福,可能来得不那么符合计划,甚至有点横冲直撞,但如果是真的,抓住了,就别再放手了。”
苏瑾言怔了怔,对上妹妹清澈了然的目光,沉默了片刻,最终,郑重地点了点头。
夜色如水,林晚回到周家老宅。周聿深正在书房处理文件,见她回来,放下手中的工作,将她拉入怀中。
“去看过沈瑜了?”他问,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嗯,恢复得不错。”林晚靠在他怀里,汲取着他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大哥也在。”
“看来,瑾言的战役,快要结束了。”周聿深语气平静,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是啊,”林晚轻声应道,抬头看着他,“二哥找到了他的幸福,大哥也终于打开了心门。真好。”
周聿深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也好。”
简单的四个字,却道尽了所有的温情与笃定。是的,他们也好。
窗外,夏夜的繁星点点,如同无数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这人世间悲欢离合、最终走向团圆的篇章。
苏瑾行的订婚宴即将举行,象征着一段崭新旅程的开始;而苏瑾言和沈瑜之间,那层最后的窗户纸,也即将在沈瑜出院的那一刻,被彻底捅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