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虽然管饭,但可以选择放弃,餐补会随着工资一起发,整整400元呢。
施小琳去马路对面吃了碗面,天就暗下来;还有半个小时空闲,她沿着马路往前走,感受着这个城市陌生却又让人眷恋的气息。
因为被警察问过几次话,医院风言风语,两个雇主都找出理由将她辞退,她干脆接受了甘露的好意,去甜品店当学徒。
老板对她和颜悦色,说她的形象气质很适合做甜品,等她学成,将来可以支持她开家分店。
她抬起袖子闻了闻身上香甜的味道,感觉空气也香甜了几分,憋回去的笑再也藏不住。
真好呀。
夜里十点,施小琳把账单送到商业街西头的星期八西餐厅;餐厅已经打烊,操作间只剩下一位一举一动依然严谨利落的厨师在擦拭刀具。
施小琳愣愣地站在操作间外,正和走出来的值班经理撞上,她慌忙转开眼神。
“小施,今天又是晚班?”
“是。”施小琳咧开嘴,露出好看的白牙。
“小施也被我们荣师傅迷住了吧?”快下班了,值班经理打着哈欠,松驰地倚在柜台上,打趣道,“有眼光。”
施小琳逃也似地奔出餐厅,后面传来哈哈的笑声。
一辆劳斯莱斯轿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 后座一个模糊的人影一动不动地望着这边,司机跑向星期八隔壁的奶茶店,高声喊,“绿柚雪果奶茶,预订的。”
商业街后身是河滨社区,寸土寸金之地,几幢高耸入云的新楼挤占在老楼之间,形成几道泾渭分明的窄道;从这里穿出去就是上帝之城,海都的人才公寓,所以在漆黑如墨的新旧楼之间穿梭的外卖小哥是这里的一景。
施小琳站在老小区的后门里,为了方便进出,这里安了个栅栏门,门禁坏了,形同虚设。
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胡同,没有路灯,月光被拦在屋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只能看见一辆摩托车仪表盘上微弱的光像萤火一样,远远地游走过来,又嗖地一下就远了。
施小琳瞄了眼手腕上的塑料手表,凝神细听,远处传来沙沙的细微声响,那是一辆电动摩托车从外家渠胡同左拐过来,车轮碾压在碎裂的红砖路上的声音;
应该取的是他们店东侧第五家韩风馆的烧烤,直行,右拐……
一,二,三,她心里默默地数,数到十,轰鸣声渐渐逼近,一辆摩托疾驰而来,司机的头盔带了一圈黄色荧光条,像暗黑的天空中飞扑过来的一只大鸟。
走在窄道上的人没回头,只是贴着墙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小琳。”声音仿佛炸雷,惊得施小林眼前一黑,一道黄色荧光倏地从眼角掠过。
“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像你,还以为认错人了。”那人的手轻柔地握住她瘦削的肩胛,
施小琳的眼睛终于重复清明,那辆摩托的尾灯浮在半空,最后没入夜色中,面前的胡同又变得漆黑一片。
她急忙迈出铁门。
走在黑暗中的人也没了踪影。
“你在看什么?”身后的人声音依然很温柔,她也走出来,站在她身边,“这条路,若没有三五人作伴都不敢走的,太黑了。”
“没有,”施小琳突然醒过味来,低着头退回铁门,“我想找房子,他们说这条路直接通到商业街,十分方便。”
“你可别走这条路,宁可绕几步,一是摩托车特别多,二是如果有人起了歹意,连回旋的余地都找不着。走,我把你送回去。”
“姐姐怎么会在这儿?”施小琳想躲开,却又忍不住问。
“我父母家住在这里,我早让他们换套房子,他们住惯了,不愿意搬,可这里的安全实在堪忧。其实你要租房子……“
“不用,”施小琳忙打断她,垂着头,“我已经找好了,房东是个奶奶,特别好。”
“就在这里吗?”
施小琳点点头。
“我听我那闺蜜说你干得很好......”甘露犹豫片刻,像没发现施小琳刻意的疏远,主动挽住她的胳膊,“我最近也挺烦,以前的朋友......我都不想见。”
施小琳还是挣脱她。
甘露只好站在她对面,“警察还找你吗?”
“找过。”施小琳低下头。
“需要我帮忙吗?”
施小琳摇摇头,突然抬起头,笑着说,“我不怕,警察都讲道理,他们问我,我会实话实说。”
施小琳望着她,脸色淡淡,衬得甘露反倒极为紧张;她嘘了口气,“虽然要说实话,但也不能什么都说,问心无愧的前提下要学会保护自己。”
“姐姐说的是。”
施小琳拒绝她的相送,忙不迭地往公交站跑,跑了十来米,她转过头觑她一眼,虽然怯怯得,眼底分明滚过一团灼人的光亮。
甘露一惊,目光一直追随着施小琳奋力奔跑的身影,笨拙,努力,很快她被黑暗吞没,再没有踪影。
她再次确认施小琳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虽然长得漂亮,可是和穿行在城市大街小巷里的姑娘们相比,她就像一颗幼苗一样,并不起眼。
施小琳被藏匿在精神病院需要冒很大风险的,一个不慎就会引起轩然大波,她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去冒这样的险!
施小琳告诉她,在去爱心精神病院前,她在人民医院精神科住了一年院。
她把施小琳的照片发到表妹汤泉手机上,她在人民医院做管理,十分钟后施小琳的情况就发到她的手机上。
麦小苗,女,17 岁,躁郁症,主治大夫是精神二科李干。
......
“我没病,我要回家。”
这是甘露在人民医院精神二科门诊外等候时听得最多的话,回答有宽慰有斥责,但都大体相同,“没说你有病,就是让大夫看看。”
甘露戴着帽子口罩,独自一人坐在角落,与其它人拉开距离,很快就被其它家属注意到,若有若无探寻的目光不时扫向她。
接诊的护士还特意过来确认了一下她手里的号,并问她是否有家属陪伴,她这才明白大家目光的含义,一旦得了精神病,就意味着丧失行为能力,是需要监护人的。
她尴尬地笑笑,假装没理解护士的意思。
护士也没强求,只是下一秒就把她引进诊室。
来之前甘露一直在犹豫如何向李干打听施小琳的事,其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让表妹牵线私下打听,可是私下打听太过于刻意,直到被带进诊室,她都没想好如何开口。
穿着白大褂的男大夫三十多岁,圆脸上架着一副白色的无框眼镜,看上去温和而憨厚。
“病人在哪儿?”他向她身后看去。
那一瞬间,甘露想到如何开口了,“我就是。”
“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他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坐下说。”他把椅子从桌前转出来,指着一边的椅子对甘露说。
甘露拘谨地坐下,“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耳边总是能听见奇怪的声音。”这些话她曾在以前去过的心理诊所说过,她知道下一步对方会有什么反应,因而放慢说话的速度。
“什么声音?”李干问。
“说话声音,还有一种奇怪的,我也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的声音,每次响起,简直像用刀子在耳边磨,令人难以忍受。”
“什么情况下出现这种情况?”
“每当看见橘色时......”
李干沉吟着打量甘露片刻,“我看你心绪稳定,精神状态尚可,所以建议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处。”
“不瞒医生,我曾看过,也服过一段时间药,但我总觉得那不是我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前段时间我老公为我讲述了两年前发生的事,我的确也想起一些被我刻意忘却的细节,橘色,诡异的说话声……我以为我的心病终于得以根治......”甘露低下头。
“谁知一切如故。”李干接过话头。
甘露点点头,十分苦恼,“我现在都怀疑那是我老公为了我的病特意臆造出那么一出,可事实是那天发生的事的确存在。”
“这样吧,下次让你老公也来,我想和他聊两句,你不用挂号,直接来就行。”李干没做什么表示。
甘露吁出一口气,她并不想拿自己来说事;她现在心情很复杂,那晚的事让她半信半疑,似乎隔着一层纱,总觉得漏掉了什么细节。
面对温和的大夫,她突然有一种倾诉欲。
“我如果要求现在住院治疗,你们会收吗?”
李干一愣,很少有精神类病人主动承认自己有病,反之能够要求住院的病人本身就说明她有一定的自控能力。
“暂时不用,”他直接说,“先心理干涉为主,我会为你联系一位心理医生,下次你来,我会让他也出面。”
“什么情况才能住院治疗呢?”
李干又仔细观察了她片刻,柔声问,“平时有什么异常反应吗?看你的状态还行,你别急,这种病更不能急。”
“我是不是失忆了?”
“失忆?”李干不解。
“选择性失忆。我老公重现的那段经历,我总觉得不完整,似乎有什么东西我还是没想起来。”甘露越说越快,不知道如何转到施小琳身上去。
“你不相信你老公?”李干目不转晴地盯着她。
甘露的心像被人抓了一把,难耐的情绪倏地涌了上来,“我该相信他吗?”
“所以你着急治疗?”李干松口气。
甘露咬咬牙,神情有些狰狞,“是我表妹让我来找你的,她曾在这里住过院。”
“你表妹?叫什么名字?”
甘露掏出手机,翻出施小琳的照片。
“麦小苗?”李干诧异地看了眼甘露,“你表妹?没见你来看过她。”
“她们家一直瞒着,也是最近才知道。”
“她怎么样?只要按时服药,如果家里有人陪伴,出院并非坏事。”他有些感慨,又看向甘露,“你也一样,如果有什么疑问,尽量多沟通,别藏在心里,有些人总是相信自己有能力消化一切,其实人很脆弱。”
甘露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转移话题,“我们家有个小公司,小苗现在在公司帮忙,但员工们私下对她议论纷纷。”
“她的外在表现并无出格行为,不知外人议论些什么?”
“说......她魅惑人......”
李干嗤地笑出了声,“她是很漂亮,可是漂亮的姑娘太多了,网络时代的男人眼界还是有的。”
“这些我何尝不知道,但她......说实话,公司已经不打算继续用她,我也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
“恐怕不是她的原因吧,”李干第一次露出尖锐的眼神,“有人说女人太过漂亮是一种原罪,尤其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女人,她没有自保能力,”他沮丧地沉默下来,好一会儿,“回归社会原本对于她是好事,如果出现这种情况说不定会是一种更大的伤害。你们打算怎么办?”
“所以我才来找你。”
李干沉吟着,又突然抬起头,怪异地看着她,“你来找我到底是因为你自己还是因为她?”
甘露像终于等到这句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都有,但主要是她。”
这个切入角度是她临时想起的,但细想的确非常巧妙。
李干不置可否,脸上露出若有若无的嘲讽,“对不起,你不是她的监护人,病人的情况我们严格保密,如果要了解她的情况,请拿出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我并不想伤害她......我只是想帮她......”李干突然变脸让甘露有些措手不及,可也知道自己的解释太过苍白无力。
“抱歉......”李干摁响呼叫器,呼叫器里传来护士的声音,下一位吗。
甘露突然起身摁在呼叫器的开关上,附耳道,“前些日子她刚经过专家鉴定,她,麦小苗并没有精神病。”
李干的眼睛猛然瞪圆,“你说什么?”声音也压得很低。
甘露放心了,她松开手退到椅子上坐好,“就是你想的意思,她没病!从来没病,专家给的结论。”
李干眼里明显有些慌乱,“她在医院住了近一年,或许经过治疗病情痊愈。”
“你忘了她的出院诊断你是怎么写的?”这只是甘露凭空的猜测。
李干果然心虚了,“我们的诊断是按照国际诊断标准,有住院记录,专家凭的是什么,是现场表现吗。”
甘露注视着他开始飘忽不定的眼睛,不敢松懈分毫,“其它的我并不想关心,我只想知道她是否真的有什么魅惑人的本事。”这其实是个悖论,李干完全可以表示他对没病的她不了解。
甘露紧张地后背冒出一层薄汗。
好在李干被麦小田没病弄懵了,反应迟钝,“住院期间,她的表现有目共睹,木讷寡言,一天也没一句话,还割腕自杀过两次,哪来什么魅惑,简直可笑,我也是男人,男人总喜欢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甘露知道他不可能再隐瞒,对他的回答有些失望,“除了精神疾病,她的身体怎么样?”
“我只记得她腿上打过钢钉,要说有什么异样,就是她情绪不好时喜欢砸腿,同病房的人说,那声音......让人牙酸;至于其它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有妇科病,你知道吗?”
李干烦躁地皱起眉头,“这你应该去问护士。好了,我没什么可说的,你也别拿着她有病没病来吓唬我,我只是大夫,按章程办事。”他的眼神冷下来,终于意识到她所有的铺垫都是关于麦小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