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办公室,赫枫仰面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半个小时;虽然去之前他就预料到结果,江逸的话还是让他很沮丧;他拿起手机,发现皮克十分钟前给他发了条微信,说有重大发现,让他在办公室等着。
十分钟后,皮克像个愣头青一样冲进来,脸上抑制不住兴奋,“你猜猜两年前谁给方山清打的电话?”
赫枫被皮克的表情弄得哭笑不得,配合道,“是谁?”
“王君。”皮克直接说。
赫枫的心口一麻,施小琳的那条品牌内裤应该就是王君给她的,难道王君就是从杜凡手里接走施小琳的那个人。
他们那晚转送的就是施小琳。
王君是万全的人,杜凡是肖元雄的人,万全和肖元雄怎么会扯在一起,肖元雄这一套骚操作不就是要把万全这些人扫出麒麟吗?
“说说看。”
“我紧接着查了王君当时的通话记录,那个时间点他不仅打给方山清,还有高洁,同时打给交警大队一个叫孙怡民的警察,我问过他,他回忆说那天王君酒驾被查到,求到他面前;这是当时的出警记录。”皮克从包里拿出一份拷贝的文件,“地点就在文登广场西侧的怀海路上,出警民警是交警三大队的崔乐之。
交警大队与刑侦大队紧挨着,两人飞快地找过去,得知崔乐之在怡普开发区执警,两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开发区。
崔乐之拿着两年前的出警记录,脱下帽子,使劲挠挠头,“好象有这么回事,但我实在记不太清。”
赫枫摁住急躁起来的皮克,“孙怡民给你打的招呼,有印象吗?”
“孙怡民?”崔乐之使劲拍拍脑门,“我想起来了,对对对,有这么回事,怎么了?”
“他车里当时有几个人?”
“两人,还有个年轻女人,”崔乐之越说越仔细,显然慢慢都想了起来,“当时处理过程是这样的,车辆被扣,所有酒驾人员被集中在一个地方,等候一起去局里接受处罚;基本同车的人都会悄悄走掉,只有王君说他车里的人有病,开始耍赖说什么要送人去医院,后来看行不通,就说他需要找个兄弟接,这事我给通融了一下。”
“这么说你见到那女人?”皮克急不可耐。
“没错,开始女人一直坐车里,后来接的人在马路对面招手,王君把人送过去,我就见一眼。”
“还记得长什么样吗?”
“就记得很漂亮,”崔乐之一边想一边说,“长头发,人怯生生的一直低着头,样子,还真是模糊了。”
赫枫示意皮克把手机里施小琳的照片调出来,崔乐之凑近看了一会儿,嘶的一声,“好像是这个样,但实在是有些记不清,不敢肯定。”他心里明白赫枫问的都是要命的事,不敢乱点头。“当时有拍照,违法交通信息一般保留三年,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
他们一无所获,最终精疲力竭地回到办公室。
赫枫突然笑起来,似是而非的线索抓得太多,突然出现一个像点样的消息就让两人成飞蛾一般四处扑腾。
“可惜。”皮克叹气。如果那女人被证实是施小琳,案子就可以上一个台阶。
“至少说明江逸在说谎,这更证明他和施小琳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或许就是因为他们看见了施小琳,令对方感觉不安,才对甘霖施暴。”赫枫突地坐起来,只有留下影像资料才能压制江逸甘霖,可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任何东西流出来,难道江逸已经成功取回去。
赫枫闭上眼睛,脚一蹬,座椅滑到窗边,他扬起脸感受着冬天久违的阳光。
如果被人欺负了,或许可以放下,可如果头上悬着一把随时都可能落下的刀,谁也不会坐以待毙。
他让皮克查查所有被害以及目前嫌疑人的电脑,微信,以及网盘存储,看是否有甘霖的照片或者视频。
“严格保密制度。”他强调。
“去找王君吗?”皮克问。
赫枫摇摇头,“他能说什么,肯定还是说那是她女朋友之类的话。”
……
“方山清?我认识。”高洁毫不诧异,也不忌讳自己已经事先知道,“他是吕超的朋友,是我把他介绍到伟鹏公司。”
她穿着黑色毛衣,头发松松地盘在脑后,既端庄又温婉,与她和煦的笑容极为匹配,耳垂上两粒珍珠给她增添了几分矜持。
“方山清和吕超并没有什么可以交集的地方,他们怎么会认识?”赫枫知道高洁现在完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吕超身上。
“吕超开始进健身房时也是从马仔干起的,认识这些人也不奇怪,我当时就警告他不能和这些人再来往。”
“可你还是给他介绍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赫枫靠向沙发,似笑非笑。
“对,你没结婚吧,结了婚你就会发现,夫妻之道其实就是不断退让。”
赫枫笑起来,“今天我来不是想问方山清。”
高洁自得的笑突然凝固,眼神阴下来。
“两年前11月28日你曾越过值班司机让黄鹤鸣出车接人,还有印象吗?”赫枫问。
高洁点点头,“你们来问过,具体事我真想不起,事后我查过笔记,也没想起来。”
赫枫又把王君打给她的通话记录递给她,“这通电话有印象吗?”
高洁盯着通话记录,片刻后抬起头,拿过手机翻了翻,“没什么印象,但这通电话是王君的,麒麟的办公室主任,和我们都很熟。还是那话,谁会记得两年前的一通电话。”
“那天你让黄鹤鸣去接王君送出的人,可是王君被抓了酒驾,不得已他找方山清帮忙,他没告诉你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能不能说清楚点。”高洁神色凛然。
“好,我说明白点,那晚出现的黄鹤鸣和方山清都死于非命,黄鹤鸣直接与你通话,方山清通过王君和你发生间接关联。”
“他们死于非命应该是警察的事,我和王君的关系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和黄鹤鸣的关系更没什么不能说。”高洁突然强势起来,“要是按你们的逻辑,肖市长死了,市里这些人都应该有嫌疑吗。”
“别那么不以为然,”赫枫缓缓站起来,“别忘了他们被杀的原因。”
高洁紧紧地抿着嘴唇,没说话。
赫枫点上烟,一边吸一边往外走,一脸凝重。
“我一直没想通,王君怎么和他们关系这么密切,王君可是万全的人;难道这一切不是刘霄汉而是万全在后面操纵。”皮克追上去。
“这里面恐怕没一个清白的人。”
“这里面的关键人物是施小琳,要不要再审审她。”皮克建议。
“她会说吗?”
“依我看,现在最危险的人就是施小琳。”
“两年前的通话记录还是得好好筛, 总觉得文登广场的事并不是偶然,两年前甘霖身上应该还发生过别的事。”
……
赫枫走进皮克办公室时,皮克正在和老赵视频;看到赫枫,皮克把视频投到幕布上。
老赵说,“……谢家下放地在江城寒水瑶镇下面一个贫困山村,生活非常艰苦,谢相宜的父亲没挨过两年就去世,剩下母女俩相依为命,当时谢相宜已经二十岁,人也长得漂亮,村长想把谢相宜说给他儿子,被谢相宜母亲拒绝;唉,那些人想折磨谁办法多得是,她母亲也没挨过一年。”
皮克看了眼赫枫;赫枫的祖父母也是在下放时被折磨而死,有一年两人去那个小山村办案,听到那些人用不以为然的语调调侃两位老人,赫枫当即发飙,差点被处分。
“母亲安葬后,谢相宜突然失踪;人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待她,一旦知道她生死不明,同情心爆棚,当时村里有谣言说谢相宜被村长藏在家如何如何;村长为了洗脱自己的嫌疑,拼命找了近半年,连当地的公安都惊动了,一直没找到;
谁知三年后她又回到那里,还带着一个孩子,而且孩子还上了户口;寒水瑶镇革委会亲自派人去调查她,据说谢相宜一直在外流浪,第二年流落到江城西南一个国营林场,被看林人甄勇收留,当时精神已经不太正常;甄勇是个老光棍,林场领导怕影响不好,干脆做主让两人凑成对,谁知结婚刚半年,甄勇就出了事,当时她已经怀孕。这事林场年纪稍大点的人都知道。”
“她后来为什么离开林场?”赫枫问。
“天下乌鸦一般黑,”老赵说完又无奈地笑起来,“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你想想那个处境;她又带着孩子悄悄离开,在外流浪了大半年;那时知青已经开始逐步返城,她可能听到消息,这才回到寒水瑶镇。她这种情况让当时的革委会很头疼,她是最后一个返城的,因为档案有一片留白说不清,因此没安排工作。”
“肖元雄是79年的大学生,77,78他考过两次,都没考上;谢相宜带着孩子离开林场恰好是79年初,回到寒水瑶镇是79年12月。”赫枫看着老赵画出的时间轴。
“你是说肖元雄备考时,谢相宜就在肖元雄下乡的光明农场。”皮克问。
“肖元雄让齐老师给他辅导就是在79年3至5月间,每次一个小时,你让张斌查查他去辅导功课时每次出去多长时间。”
“好,”皮克又接通张斌的电话。
张斌顺势介绍起自己的调查结果,“肖元雄在光明农场下乡六年,六年期间他以探亲为名请过八次假,但他父母已经去世,姐姐也患了老年痴呆,我正想办法联系他的邻居或者朋友,看能不能找到点蛛丝马迹。”
“光明农场当年有多大?”赫枫问。
“光明农场是国营农场,条件不错,老人们说起当年最骄傲的就是当年他们没挨过饿,后来来了不少逃难的人;当年职工有七八百,加上家属可达2000来人,麻雀虽小五脏具全,学校,卫生所,食堂,应有尽有。”张斌说。
“隐匿一个外人可能吗?”赫枫问。
“除非有人帮忙,否则不太可能,那个年代警惕性都很高,即使是逃难过去的人也要登记。”
“除了付老师,肖元雄还和光明农场哪个人走得比较近?”
“这倒没发现,大约还是他那些知青吧。”张斌理解赫枫的意思,有些脸红。
皮克补充道,“一块下乡,又同在海都的只有一人,这人是普通技术人员,早已退休;其它大部分在他的老家。你说他和谢相宜会是什么关系,肖元雄和谢全的dNA做过比对,两人没有血缘关系,难道他当年还会看上一个带着孩子逃难到光明农场的小寡妇,或者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关系。”
“你说可能吗?”赫枫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
“不,不可能 ,否则没法解释谢全的行为。”
……
肖元雄的秘书为齐老师母子订了三天酒店,看肖家的态度就没再替他们续订,齐老师母子已经搬到一家条件很差的小宾馆,他们坚持要参加肖元雄的葬礼。
皮克小声说,“重案组一直不放他的尸体,后经多方协调,同意后天,也就是头七那天火化。”
打开门,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方便面的辛辣味,一片狼藉。
齐老师一边把他们让进来,一边把桌上的东西拾进塑料袋里,喃喃地,“是不是肖市长那边……”
赫枫看了看逼仄的小房间拿出手机,齐老师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又倏地松开,“别麻烦别人了,我们就是想送他最后一程。”
赫枫想了想,作罢,“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
“没有,”齐老师羞涩地说,“我有退休工资,他……”她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残疾儿子,“元雄……肖市长也安排得挺好,我们没什么困难。”
“齐老师,肖元雄去你家上课时,你儿子多大?”
“两岁多,正是淘气的时候。”说起儿子小时候,齐老师的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
“有人替你带孩子吗?”
“是我自己带……”齐老师疑惑地看着赫枫,“你想问什么?”
“两岁孩子我见过,只要醒着,一刻也离不开人,试想你抱着孩子,怎么给肖元雄辅导功课?”赫枫漫不经心地问。
“我儿子那时候晚上一过八点就睡觉……”
“您那时候多大,比肖元雄大不了多少吧,你就不怕孤男寡女的绯闻吗?“赫不紧不慢地问,“男女关系,师生恋,这个年代是美谈,那个年代,这种传闻能要人命。”
齐老师嘴唇轻轻哆嗦,却垂下眼睑。
“齐老师,你应该听说肖市长的死不简单,你难道想让他死不瞑目。”
“不是,不是这样。”齐老师再次潸然泪下,“可是他……”
“他让你替他保密,”赫枫追了一句,“现在他死了,这秘密也该揭开了。”
“不,”齐老师突然擦干眼泪,警惕得退后两步,“我只知道在我被人欺负求助无门时,是他向我伸出了手,这辈子我只记得那只向我伸过来的手,其它的我都忘了。你们走吧,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死了,对我来说过去也过去了。”
被人赶出来的赫枫皮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她在隐瞒什么?”
“我猜肖元雄根本没去齐老师家上课,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恰好被人看见,而那个人正好抱着孩子,他就谎称那是齐老师,从此以后这段师生情不得不一直续下去。”赫枫面无表情。
“你说那女人就是谢相宜。”皮克不敢相信。
“你可能觉得为了一个女人这样大费周章难以理解,借用你的话,那个年代,仅仅是男女关系这四个字就能把人的一切都抹杀掉,怎么小心怎么处心积虑都不为过。”
“可那个时代已经过去……”
“现在肖元雄能说吗?如果他还想进一步,这件事就必须永远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