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幽深的城门洞,仿佛跨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京城的喧嚣与繁华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却又在触及那支由东厂番子和边关精锐组成的队伍时,自发地分流、退避,留下一片异样的寂静与无数道复杂的目光。
青石板铺就的御道宽阔笔直,直通远处那金碧辉煌、气象万千的皇城。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官署、府邸,朱门高墙,戒备森严,散发出无形的威压。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尘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权力中心的凝重气息。
沈渊怀中断裂的绣春刀,自踏入城门后便一直保持着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鸣,那是一种混合了渴望、警惕乃至一丝悲凉的震颤,感应的源头,坚定不移地指向皇城深处。这异常让沈渊心中疑窦丛生,这柄伴随他许久的佩刀,究竟与这大明权力中枢有何关联?
曹少钦的马车在前引路,速度不快,仿佛刻意让沈渊感受这座帝都的威严,也像是在给某些人足够的反应时间。顾清风依旧沉默地跟在沈渊身侧,寂灭剑意内敛,却如同最敏感的雷达,警惕着周围任何一丝恶意的波动。
沿途,他们遇到了几波不同服色的仪仗和官员车驾,有的远远避开,有的则停下观望,更有甚者,投来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意。沈渊能感觉到,无数道或强或弱的神念,如同蛛丝般从四面八方探来,试图窥探他的虚实,但在触及他与顾清风周身那无形的屏障(守墓人剑印与自身意境)时,又都迅速、谨慎地缩了回去。
这座京城,就像一头盘踞的巨兽,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眼睛与獠牙。
队伍最终在巍峨的皇城承天门外停下。到了这里,即便是曹少钦,也需下车步行,镇渊关的骑兵更是被勒令在外等候,不得入内。
曹少钦整理了一下衣袍,对沈渊和顾清风道:“沈镇抚使,顾少侠,请随咱家入宫觐见。皇宫大内,规矩森严,还请二位谨言慎行,莫要失了礼数。”他话语看似提醒,实则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沈渊点了点头,与顾清风一同下马。两人随着曹少钦,穿过戒备森严的承天门,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大明最高权力核心的宫禁之地。
宫内与宫外,俨然是两个世界。白玉铺就的广场广阔无垠,远处是层层叠叠、飞檐斗拱的宫殿群,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目的金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龙涎香气,一队队盔明甲亮的禁军侍卫如同雕塑般肃立,眼神锐利,气息精悍。偶尔有身着宫装的太监宫女低头疾走,悄无声息。
肃穆,庄严,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曹少钦在前引路,脚步不疾不徐,穿过一道道宫门,经过一座座殿宇。沈渊能感觉到,越往深处,那股笼罩整个皇城的皇道龙气便越发浓郁浩瀚,如同实质般压在心头,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之感。同时,他也隐隐感知到,在这深宫各处,隐藏着数股极其隐晦却强大无匹的气息,如同定海神针般镇守着此地。
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座最为宏伟壮丽的大殿之前——奉天殿!皇帝日常举行大朝会、接见重臣之地!
殿前丹陛高耸,汉白玉栏杆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殿门敞开,内里光线略显昏暗,却更显深邃威严。
“在此等候宣召。”曹少钦在殿门外停下脚步,尖声说了一句,便垂手肃立在一旁。
沈渊与顾清风站在丹陛之下,抬头望着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奉天殿,心中各有思量。顾清风眼神依旧冰冷,仿佛这煌煌天威于他而言,与山野清风并无不同。沈渊则面色平静,暗中却将玉碟碎片的推演之力提升到极致,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尤其是那大殿深处,那道如同太阳般灼热、却又深不可测的磅礴气息——当今天子,朱洪武!
并没有等待太久,殿内便传来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
“宣——北镇抚司镇抚使沈渊,义士顾清风,觐见——!”
声音如同滚雷,蕴含着强大的精神力量,显然出自一位修为高深的内侍之口。
沈渊与顾清风对视一眼,整了整衣袍(沈渊依旧是那身略显残破的飞鱼服,顾清风则是一袭青衫),迈步踏上丹陛,一步步走向那幽深的大殿。
踏入殿门的瞬间,光线一暗,随即又适应过来。大殿内部空间极其广阔,支撑着穹顶的巨柱需要数人合抱,地面光可鉴人。两侧站立着文武百官,此刻皆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进来的两人身上。那些目光中,有好奇,有审视,有嫉妒,也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沈渊能感觉到数道尤其锐利的目光,来自文官队列前列的几位老者,以及武将行列中几名气息剽悍的勋贵。他甚至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与坤宁宫标记同源的气息,来自大殿侧后方,珠帘垂落的方向——那里,似乎是后宫女眷观政之所。
大殿尽头,九级高阶之上,盘踞着一张巨大的、雕刻着九条五爪金龙的龙椅。龙椅之上,端坐着一人。
此人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翼善冠,面容因距离和光线的缘故显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具体样貌,只能感受到一股如同山岳般厚重、如同瀚海般浩瀚的威严气息扑面而来!他并未刻意散发气势,但仅仅是坐在那里,便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所有人的神魂都不由自主地为之牵引、震慑!
这便是当今大明皇帝,驱逐蒙元,定鼎天下,威震诸界的洪武大帝——朱洪武!
沈渊与顾清风来到御阶之下,依照礼制,躬身行礼:
“臣,北镇抚司镇抚使沈渊,叩见陛下!”
“草民顾清风,叩见陛下!”
两人并未行跪拜大礼,只是躬身。顾清风是江湖人,不习惯跪拜。沈渊则是有意为之,他想试探一下这位皇帝的态度。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吸气声,显然对二人不行大礼感到震惊。一些御史言官更是面露怒色,准备出列弹劾。
然而,龙椅上的皇帝却并未动怒,反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平身。”
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的杂音。
沈渊与顾清风直起身。
皇帝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沈渊身上,缓缓扫过,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沈渊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温和却无比深邃强大的神念在自己身上流转,他不动声色,体内归墟真意与玉碟碎片自然运转,将自身核心秘密牢牢护住,只流露出宗师巅峰的修为气息以及那经过战场淬炼的凛冽煞气。
“沈渊。”皇帝开口,声音依旧平和,“镇渊关一战,你做得很好。引动地脉,稳固边关,扬我国威,大涨我大明将士士气。说说看,想要什么赏赐?”
皇帝开门见山,直接将话题引向了赏赐,看似大方,实则是一种更高明的试探。既要看他是否居功自傲,漫天要价,也要看他心性如何,所求为何。
殿内百官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沈渊身上。
沈渊面色不变,拱手沉声道:“回陛下,守土卫疆,乃臣子本分。镇渊关能守住,是全城将士用命,王贲将军指挥得当,以及陛下天威庇佑所致。臣不敢居功,更不敢妄求赏赐。唯愿陛下圣体安康,大明国泰民安。”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将功劳推了出去,更捧了皇帝一句。
皇帝闻言,模糊的面容上似乎露出了一丝极淡的笑意:“不居功,不自傲,很好。不过,有功不赏,非明君所为。你既已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使,朕便再赐你‘紫金鱼袋’,准宫中骑马,另赏府邸一座,灵石五千。”
紫金鱼袋!宫中骑马!这可是极高的荣耀和特权!通常只有最得宠的勋贵重臣才能获得!殿内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声。
“臣,谢陛下隆恩!”沈渊再次躬身。他知道,这些赏赐既是荣耀,也是将他架在火上烤。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又转向顾清风:“顾清风,你剑道非凡,于镇渊关亦有功绩。朕封你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赐金牌一面,可自由出入宫禁,如何?”
直接将一个江湖草莽封为御前四品侍卫,还给予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这恩宠,同样令人咋舌!
然而,顾清风却只是抬了抬眼皮,声音依旧冰冷:“草民闲散惯了,受不得约束,陛下好意心领,官职金牌,不敢承受。”
他竟然……拒绝了?!
满朝文武尽皆愕然!敢如此干脆利落拒绝皇帝封赏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
皇帝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好!有个性!朕就喜欢你这般直性子!既然不愿受官职,那便做个客卿吧。这面金牌你拿着,算是个凭证,日后若有难处,可持此牌入宫见朕。”
他竟丝毫未动怒,反而显得更加欣赏!这份心胸气度,让沈渊也暗自凛然。
曹正淳适时地端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放着紫金鱼袋、御赐金牌等物。
就在沈渊准备再次谢恩,接过赏赐之时,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看似随意,却让沈渊的心猛地一紧:
“沈渊,朕观你气息,似乎与我大明某件故物有所感应?你怀中那半截绣春刀,可否取出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