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热闹从不过夜,当天晚上,小宋皇后的嫡亲弟弟带着安东当街调戏乔氏不成,被霍幼安抓去兵马司各打了三十板子的消息就传扬了开来。
同时,乔氏带着亡夫嫁人的原因也演变成了——
乔氏不堪小叔觊觎,为防止小叔犯下大错,才忍辱负重,匆匆把自己嫁了出去。
很快,京城人就发现钱坚母子悄悄出了京城,更是佐证了这一传言。
至此,乔氏彻底洗刷干净了自己的名声。
宋正则气得牙痒痒,恨声对唐知味和霍幼安道,“我还以为那个钱二是什么好东西,还要帮他伸冤,夺回家产!
结果竟然是个觊觎寡嫂的畜生!
幸亏我们还没查出来什么,也没闹出什么冤案错案来,否则我宋世子的清白名声都要被那个畜生毁了!”
唐知味笑眯眯地安抚他,“对,幸好我们没查出来什么”。
乔氏果然能干,解决了钱二的同时,竟然顺便解决了宋世子这个嫉恶如仇的。
现在,只要安抚住明明懒得要命,却也有着嫉恶如仇的美好品质的霍指挥使就好。
唐知味想着意味深长朝霍幼安笑了起来。
霍幼安闭目躺在躺椅上,仿佛早已睡熟,宋正则吵嚷了半天,他连眼睛都没睁开。
唐知味只简单扫了他一眼,他却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猛地睁开双眼,清透黑亮的眸子没有情绪地盯向唐知味。
唐知味风流倜傥朝他一眨眼,“霍指挥使醒了?白神医应该也忙完了,一起上楼吃点东西?”
哎,霍指挥使再聪明、再厉害又有什么用?
他有白神医啊!
就像那天,霍指挥使那么厉害地逼问他和白神医是什么关系,他们又在谋划什么,他搬出白神医来,不是照样逼退了他?
……
……
与乔氏相比,宋十五就没那么幸运了。
自先贞顺皇后仙逝,每年的大年初二,宋氏族人都会前往皇陵,为先贞顺皇后念经祈福一直到二月初二。
宋十五之前一直留在宋氏老家延陵。
去年一个偶然机会,承恩侯发现他竟然在老家借着小宋皇后的名头为非作歹,欺男霸女,便将他接到了京城亲自管教。
宋十五刚到京城时还战战兢兢,但很快,他就发现他有皇后姐姐可以撑腰。
而他的皇后姐姐显然十分不满承恩侯对他管束。
于是,他的胆气又壮了。
由是,渐渐形成了恶性循环。
每每他闯了祸,承恩侯就会狠狠罚他一顿,然后他就进宫向小宋皇后告状,小宋皇后就会将承恩侯叫进宫中训斥。
虽然,承恩侯被训斥了,也不耽误继续管教他,但他喜欢看承恩侯被训斥。
就算挨顿罚,甚至挨上几板子都是值得的!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他闹事的地方是有间医庐门口,教训他的是霍幼安。
兵马司的板子可不认识他是不是皇后的亲弟弟,结结实实地落了三十下。
不至于伤筋动骨,却把养尊处优的小国舅疼得死去活来,嗓子都喊哑了。
宋十五送回承恩侯府后,治嗓子花的药钱比治屁股上的伤多了两倍。
宋十五趴在床上哭了三天,三天后才终于觉得没那么疼了,就要下人抬着自己进宫告状。
承恩侯命人将他关在了院子里,不许他出门,更不许他进宫告状,下定决心利用这次机会好好掰一掰宋十五的性子。
这边承恩侯将人按住了,安东那边却是又哭又闹。
安老爷一边恨霍幼安太不把他威远侯府放在眼里,一边又恨儿子不争气。
他骂不着霍幼安,所有的怒气和郁气就都发泄到了安东头上,恶狠狠骂他。
“没用的东西!你兄长是一品大将军,你却只会斗鸡遛狗,欺男霸女!
霍家那小子,你比不过,就算了,连林六,你都比不上!
我记得你们小时候,都是你把他欺负得光会哭,连告状都不敢。
后来,他自甘下贱,做起了匠人的手艺,我大笔银钱培养你读书!
结果,你倒好,到了大了,竟然连个林墨都比不上!
林墨能叫京城首富的遗孀带着首富的全部家当下嫁!
你呢,你只会给老子丢脸!”
安太太也忍不住跟着念叨,“就是,林六小时候又傻又呆,怎么长大了竟然有这个造化!
钱记商行啊!
那得多大的身家,多少银钱!
就这么进了他口袋!
东哥儿不知道比他机灵多少,那个乔氏是瞎了眼!”
安东和林墨差不多大,先前两家又住在一个胡同里,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免不得被大人们拿过来比较。
林墨小时候胆小、木讷、成天呆呆的。
安东小时候却是胆大、机灵、嘴甜会说,安老爷和安太太一直引以为豪。
可这引以为豪在听说乔氏下嫁后就全变味了。
类似的话,安东不知道听了多少遍,越听越不甘心,越听越对乔氏有执念。
乔氏连林六都能看上,怎么可能看不上他!
不过就是个先来后到罢了!
他总有一天要把乔氏弄到手!
到时候,钱记商行就是他的!
他就是京城首富了!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再也不用受大哥的钳制了!
想到安北,安东又是一阵恼怒,一品将军又怎么样,威远侯又怎么样!
连亲生弟弟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吭声,有屁用!
刚开始,安东在外面受了气,还会给安北写信告状。
安北却只叫他约束自我,谨言慎行,他就再也不写了。
靠那个假仁假义的倭瓜根本不行,他安东还是要靠自己!
当务之急,是要把宋十五救出来,帮他报仇!
安东去了承恩侯府,结果在大门外就被拦了下来。
门房说,宋十五要安心养伤,不见客,更不会出门。
养伤,有必要连他也不见?
安东根本不信,当下托了人偷偷给小宋皇后传了个信。
小宋皇后收到信后,大惊失色,忙召了承恩侯进宫。
承恩侯如实禀告了事情始末,小宋皇后震怒,“那个姓霍的,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兵马司指挥使,就敢杖打当朝国舅爷,他好大的胆子!”
“……小阿锦,你就要当国舅爷了,可千万不能仗着国舅爷的身份作威作福,欺男霸女啊……”
少女娇俏的笑语仿佛就在耳边,承恩侯垂头抱拳,“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
“你就是不想尽心,不要找借口!”
宋皇后此时丝毫不见在孝仁宗面前的温柔拘束,言辞尖刻,“你从来没把我们当一家人看!
你是承恩侯,承恩侯!
皇后的兄弟父亲才能做承恩侯!
你抢了小十五的侯位,却这么一点心都不愿为他尽!
随便一个兵马司指挥使都能欺负到他头上!
你不想着为他报仇,还把他关起来!
本宫还活着,你就敢这样对他,要是本宫死了,你是不是要把他关到老死!”
承恩侯缓缓抬起头,与宋正则一模一样的丹凤眼不闪不避盯着小宋皇后,“首先,犯了错就要受罚。
他小小年纪就如此轻浮妄为,不严加管束,以后只会闯下更大的祸事。
其次,我能得承恩侯的爵位是因为长姐,而不是你。
反倒是,你能得后位也是因为长姐,而不是你自己。
你若是不服,大可与皇上说道。
臣是臣,承恩侯的爵位归谁,不是臣能决定的。
最后,那不是随便一个兵马司指挥使,那是霍老将军的嫡孙,太孙的弓马教习。
不过,你是皇后,也不必把什么霍老将军的嫡孙,太孙的弓马教习放在眼里。
大可将人宣进宫,亲自教训,不必在臣面前逞威风”。
小宋皇后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稳稳戴在头上的凤冠也止不住地晃荡了起来。
“皇后不满臣管教国舅爷,臣这就将国舅爷送出府,以后生死与我承恩侯府无关”。
小宋皇后知道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顿时慌了神,“堂兄——”
承恩侯目光沉沉,“皇后既然不满臣沾了皇后的光,以后勿要再召臣进宫叙话。
臣在外也绝不会借皇后的名头牟利,自此我们两不相干”。
他竟然想与她一刀两断!
当初不是他花言巧语,她又怎么会从延陵到京城来做皇后!
现在,他又说不管她了!
她父亲早亡,母亲懦弱,唯一的弟弟又还小,他不管她了,她宫外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
还有他每年送进宫的银钱,没了那些银钱,她在宫中岂不是更举步维艰!
更别说,白贵妃和宫里那些贱人得知后,会怎么看她!
小宋皇后又惊又怒,“你敢!”
承恩侯没理会她的声嘶力竭,敷衍一拱手,转身离去。
他的性子其实和长姐很像,见着谁都温柔和气,细枝末节的,大多懒得计较。
但若真的惹急了,绝对也是说翻脸就翻脸,且永远不会回头的……
小宋皇后惊怒无措,又十分后悔。
她这个远房堂哥,温和寡言,但话只要一出口,就绝无更改的可能。
他以后真的不会再管她,也不会再管十五!
承恩侯走后,她在雕金砌玉的椒房殿中惶惶啜泣,频频往外看。
不知道是在等承恩侯回头,还是在等其他什么。
下午,她等到了人。
却不是承恩侯,而是宋十五。
承恩侯命人将宋十五和他的物品全部扔出了府,令下人对围观的人群宣称,皇后不满他对宋十五管束太狠,要亲自管教。
宋十五被这阵仗吓住了,连疼都顾不上了,惶惶进宫来寻小宋皇后。
小宋皇后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却没落到实处,而是一直往下落,仿若落入了深渊,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小宋皇后擦了把眼泪,勉强自己在更慌张惊惧的弟弟面前冷静下来,“你先出宫,赁一个屋子住着”。
宋十五道,“堂兄赶我走之前,给了我一处房契,说我可以先在那里安顿”。
他不是全然绝情——
念头刚起,小宋皇后就狠狠掐住思绪,小恩小惠,不过就是怕将她得罪狠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那你先回去,等本宫去向皇上陈情”。
宋十五不敢,牵着她的袖子哭道,“姐姐,我不敢,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年少惊惶的弟弟给了小宋皇后勇气,她重新梳妆了。
自从穿上皇后的翟衣后,她第一次在出门时衣着简单,钗环朴素,甚至连脂粉都没用,就那么素着一张脸去求见孝仁宗。
孝仁宗刚刚吸食过仙客来,又在丽嫔身上舒爽过,正不耐烦丽嫔撒娇撒嗔。
听说小宋皇后求见,正好打发走她,宣见。
小宋皇后一进门就匍匐跪了下去,哭诉了一番。
她虽算不上聪明,却也不算笨,避重就轻地将事情始末说了。
只说安东看上了个寡妇,出言调戏,宋十五在旁看热闹,也一并落了板子。
承恩侯不思为弟弟出头,反倒惧怕那指挥使的权势,把弟弟关了起来,被她哭了几声,更是要与他们断绝关系。
孝仁宗正是身心俱畅的时候,闻言十分爽快地大手一挥,“朕还当什么事,这样,朕也赏你弟弟做个承恩侯——
唔,本朝从来没有过两个承恩侯的先例,那边封你弟弟做承泽侯,爵位俸禄都与阿锦同等。
再赏你弟弟几个厉害侍卫,下次再遇上打架的事,不至于吃了亏去”。
小宋皇后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来的,没想到竟得了这样的结果。
惊喜下第一次仰起头直视帝王,含着泪笑了,又低头砰地磕了个头,“臣妾谢皇上恩典!”
她这一声谢绝对饱含真情,带着些许颤音,如同枝头被风吹落,含着欣喜飞向帝王的花瓣。
“抬起头来”。
小宋皇后乖顺抬起头,却没敢再直视帝王。
因着惊喜,因着对帝王的敬畏,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素白的脸飘着朵朵红晕,仿佛风拂过,都能将她吹倒在地。
与阿绣一点都不像——
她没有阿绣的丹凤眼,也没有阿绣惊人的艳色,更没有阿绣外表温柔可亲、内里却高傲坚韧的劲儿。
如果说阿绣是盛放的牡丹,她就是一朵娇弱的迎春花,没有牡丹的艳色与高贵,却也有别样的韵味。
小小的花儿,却总是竭尽全力绽放,欣喜又满怀期待地迎接着君恩——
孝仁宗扯了扯松散的衣领,可能是刚刚一不小心仙客来用多了,劲儿还没过去。
他只觉浑身又热燥起来,需要女子柔软蕴凉的身体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