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像潮水般漫过脚踝时，林野的意识正被一片温热的粘稠感包裹。他感觉自己像泡在某种活物的体液里，每一寸皮肤都能感受到周围细微的搏动——那扇红光里的门，根本不是门，而是一张巨大的、半开的嘴。
“原来……是这样……”他想笑，嘴角却被某种滑腻的东西粘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那些无面人簇拥着他，像送祭品的信徒，光滑的脸上，肉洞般的眼窝此刻正对着红光的方向，流淌出粘稠的、琥珀色的液体，像是在流泪，又像是在渴望。
他的脸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一种剥离后的空洞感。抬手摸去，指尖触到一片光滑的皮肤，没有眼睑，没有鼻梁，连呼吸都变成了从两个肉洞里进出的、带着腥甜的气流。他也成了他们的一员？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红光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像是某种巨兽从沉睡中苏醒。周围的“体液”开始剧烈翻涌，无面人们发出整齐的、带着狂喜的嘶吼，将他猛地向前推送。
林野看到了“门”里的东西——那是一团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混沌，无数根灰黑色的触须在红光里扭动，触须的末端长着一张张缩小的人脸，它们紧闭着眼，嘴角却都咧着诡异的笑，正是那些被“偷”走的脸。
其中一张，赫然是他自己的。
那张脸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注视，突然睁开眼，黑洞洞的眼窝直直“盯”着他。林野的灵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后退，却被身后的无面人死死抵住。
“献祭……完成……”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意识里响起，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脑髓里震荡。林野猛地想起那个无面老太太，那声音和她如出一辙。
混沌中的触须开始躁动，最前端的一根缓缓伸来，带着那张属于他的脸，停在他面前。那张脸的嘴角咧得更大了，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嘲笑。
就在触须即将碰到他的瞬间，林野突然感觉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灵魂深处。那是他藏在冲锋衣内袋里的东西，是他出发前顺手塞进兜里的、母亲给他求的平安符，此刻正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发颤。
平安符是用红布缝的，里面裹着一撮坟头土，是母亲特意去外婆坟前取的，说能“镇邪祟，认归途”。他一直当是老人家的念想，从没当回事，可现在……
刺痛越来越烈，红布仿佛要烧起来。林野的意识在剧痛中猛地清醒了一瞬，他看到自己光滑的“脸”上，那两个肉洞突然流出了滚烫的液体——是血！他竟然还能流血！
“不……”他在心里嘶吼，“我不是祭品！”
这股执念像是点燃了什么，平安符的刺痛骤然爆发，他感觉有股力量从胸口炸开，猛地推开了身前的触须。周围的无面人发出惊恐的尖叫，光滑的皮肤开始冒烟，像是被这股力量灼伤。
林野趁机猛地向后撞去，身后的无面人被撞得踉跄。他转身就往红光外冲，那些触须在他身后疯狂抽打，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屏障挡住，始终差一寸没能碰到他。
“拦住他！”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气急败坏的尖锐。无面人们嘶吼着围上来，可只要靠近他周身三尺，就会被平安符散出的无形力量弹开，皮肤灼烧得滋滋作响。
林野什么也顾不上了，只顾埋头狂奔。他能感觉到那张属于自己的脸就在触须末端，正用黑洞洞的眼窝“望”着他逃离的方向，嘴角的笑容变得怨毒。
冲出那片红光“门”的瞬间，他像是从深海里钻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带着雾的湿冷和泥土的腥气——是无面村的味道。
他还在村里？
林野踉跄着停下，低头看向胸口。平安符的红布已经焦黑，里面的坟头土正顺着破口簌簌往下掉，那股灼烧感也在迅速减弱。他知道，这东西撑不了多久了。
周围的雾似乎淡了些，他隐约看到不远处有一座破旧的祠堂，飞檐上挂着的铃铛在风里摇晃，却没发出一点声音。祠堂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黑黢黢的，像个张开的嘴。
但此刻，那里是唯一的遮蔽处。
林野冲过去，闪身躲进祠堂。刚站稳，就听到外面传来无面人们愤怒的嘶吼，还有触须抽打空气的噼啪声。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祠堂里弥漫着一股腐朽的霉味，混着淡淡的香火味。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林野看清了里面的摆设——正中央供着一块无字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根早已熄灭的香，香灰积得很厚。
牌位两侧，挂着两排东西，整整齐齐，像挂在衣架上的衣服。
林野眯起眼，看清的瞬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一排排风干的脸皮，每张都被仔细地撑开，用细麻绳系在木架上，像标本一样陈列着。它们的表情各异，有的惊恐，有的痛苦，有的甚至还带着诡异的笑。
而在最靠近牌位的位置，挂着一张异常苍老的脸皮，皱纹深刻，嘴角咧着，正是他初见时那个无面老太太原本该有的模样。
原来，他们也曾是被献祭的人。
林野的目光扫过那些脸皮，突然停在其中一张上——那是个年轻女孩的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临死前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他的心猛地一跳，这张脸……他在出发前看过的新闻里见过，是三个月前失踪的女大学生，警方查了很久都没找到线索。
她也成了这里的“藏品”。
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门板，一下，又一下，慢悠悠的，带着说不尽的恶意。
林野屏住呼吸，握紧了手里那把还沾着“假林野”体液的水果刀。他知道，他们找到这里了。
刮擦声越来越响，门板开始微微震动。突然，“吱呀”一声，门板被推开了一条缝，一道惨白的光射进来，照亮了门口那个佝偻的身影——是无面老太太，她手里的铁针在光线下闪着冷光，另一只手里，拎着那块焦黑的平安符。
“你的‘护身符’，没用了。”她的声音从光滑的脸上传来，带着黏腻的回响，“外婆的坟头土，镇不住‘门’里的东西。”
林野猛地抬头，她怎么知道这是外婆的坟头土？
老太太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类似笑的气音：“因为……我也有过一个外婆啊。”她说着，抬起铁针，指向那些挂着的脸皮，“她就在那儿，第三排左数第五张。”
林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张脸皮布满皱纹，嘴角下垂，带着深深的愁苦。
“她总说，坟头土能认亲，能指路……可她最后，还是成了第二十三张。”老太太的声音里突然带上了一丝诡异的委屈，“所以啊，别信那些了，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等下一批……”
“下一批？”林野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还有人会来？”
“当然。”老太太说，“地图是我们放出去的，每年都放，总会有像你一样迷路的、好奇的、不信邪的……”她顿了顿，光滑的脸转向林野，“就像当年的我。”
门板被彻底推开，外面的无面人们涌了进来，祠堂里瞬间挤满了光滑的脸。那些挂在木架上的脸皮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嘴角开始微微抽动，像是在无声地附和。
林野退到牌位前，后背抵住冰冷的石碑。水果刀在手里微微颤抖，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平安符已经失效，祠堂外是无尽的浓雾和触须，这里是最后的牢笼。
无面老太太一步步走近，铁针的针尖对准了他的胸口——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别怕，”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很快的，成为‘门’的一部分，你就不会再害怕了。”
铁针刺来的瞬间，林野突然看到牌位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他猛地侧身躲过铁针，同时伸手推倒了牌位。
“哐当”一声，石碑落地，露出后面的景象——那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像口枯井，洞口边缘刻着一圈歪歪扭扭的符号，和他在地图背面看到的标记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洞口里扔着一部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微弱的信号格。
是之前失踪的人留下的！
林野想也没想，纵身跳进了洞口。身后传来无面老太太气急败坏的尖叫，还有无数只手抓来的风声。
下坠感只持续了一瞬，他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周围——这是一条狭窄的通道，墙壁湿漉漉的，摸上去像某种活物的内壁。
手机信号只有一格，却足够他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是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草稿：
“他们不是要凑齐一百张脸开门，是要用一百个活人的‘魂’喂饱门里的东西，那东西饿了太久，它一旦出来……”
短信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大片的血迹，覆盖了屏幕。
林野的呼吸一滞，这时，通道深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像是某种巨大生物吞咽的声音。
他抬起头，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看到通道尽头有一双眼睛正在缓缓睁开，那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血红，正死死地“盯”着他。
而他的手机，在这时彻底没电了。
黑暗吞噬了一切，只剩下越来越近的、黏腻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