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忘了。那张贴在白桦树上的脸皮,眉眼轮廓分明,甚至还带着他今早没刮干净的胡茬——千真万确,就是他自己的脸。
它怎么会在这里?
没等他想明白,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林野猛地踉跄,回头时正撞见无面老太太那张光滑的脸,她手里的铁针上沾着暗红的血珠,而她原本该是嘴的位置,皮肤正像嘴唇一样开合着:“别跑了……你的脸,很合适。”
剧痛顺着脊椎炸开,林野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咬着牙转身,跌跌撞撞地扑向不远处的车。车门没锁,他连滚带爬地钻进去,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钥匙。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那些无面人已经围了上来,他们的手拍打着车窗,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光滑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肉洞般的眼窝对着他,像是在贪婪地打量新猎物。
“启动……快启动!”林野低吼着拧动钥匙,引擎发出一阵垂死的哀鸣,却迟迟不肯发动。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副驾驶座上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是他出发前打印的路线图——此刻上面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用暗红色的液体写的,歪歪扭扭:
进村的人,从来没出去过。
“滚开!”林野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尖叫,那些贴在车窗上的无面人被震得后退了半步。就在这时,引擎突然“轰”地一声启动了。
他挂挡踩油门,车子像疯了一样冲出去,轮胎碾过几个扑上来的无面人,发出令人牙酸的骨肉碾压声。后视镜里,无面老太太站在雾中,手里高高举着什么——是那张属于林野的脸皮,被风掀起边角,像一面诡异的旗帜。
林野死死盯着前方,雾气似乎淡了些,来时的路就在眼前。可就在车子即将冲出村口时,他突然发现前方的雾里站着一个人影,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冲锋衣,连背包的款式都分毫不差。
那人缓缓转过身。
林野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泥地上划出两道深痕。
雾散开了些,足够他看清那人的脸——那是他自己的脸,正对着他,露出一个和白桦树上那张脸皮如出一辙的、诡异的笑。
“你要去哪儿?”“林野”开口了,声音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你的脸,不是该留下吗?”
车后座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林野猛地回头,看见不知何时,车后座已经坐满了无面人,他们的手正慢慢伸向他的后颈,光滑的脸上,肉洞在蠕动。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林野的视线落在中控台上的水果刀上——那是他准备路上削苹果用的。他猛地抄起刀,没等转身,车窗外的“自己”已经伸出手,指甲泛着青黑,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挣扎了,”“林野”笑着说,脸上的皮肤开始像纸一样起皱、剥落,露出下面光滑苍白的、没有五官的轮廓,“很快,你也会成为我们的一员。”
剧痛从手腕传来,林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在对方的触碰下变得滚烫、发麻,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下钻动。他知道,那是“他们”在剥夺他的脸,剥夺他作为“人”的最后一点痕迹。
绝望中,他看见车窗外的石碑——“无面村”三个字在雾里若隐若现。他突然想起出发前那个老警察说过的话,当时他只当是老人迷信:“那村子邪门得很,进去的人,都被‘偷’了脸……据说,他们要凑齐一百张脸,才能打开通往‘那边’的门。”
现在,是第九十九张吗?
林野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重叠的声音,像是无数张嘴在同时低语:“加入我们……就不疼了……”
他猛地咬向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清醒了一瞬。借着这股劲,他将水果刀狠狠刺向抓住自己手腕的“林野”。
“嗤”的一声,刀尖没入皮肉,却没流出一滴血。“林野”的脸扭曲起来,原本属于林野的五官像融化的蜡一样滴落,露出下面那张光滑的脸。它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松开了手。
林野抓住机会,猛地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冲进旁边的浓雾里。身后传来车子被掀翻的巨响,还有无面人们愤怒的嘶吼。
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里跑,只知道不能停下。雾气越来越浓,浓得连自己的手脚都看不清。他跑着跑着,突然撞到一个坚硬的东西,抬头一看,是一块石碑。
上面刻着两个字——“无面”。
他又跑回了村口?
林野浑身冰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和得像在安抚:“别跑了,林野。”
他僵硬地回头,看见那个三天前在派出所给他指路的老警察,正站在雾里看着他。老警察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但林野的目光却死死盯住他的脖颈——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暗红色的勒痕,和他在村里看到的那个穿警服的稻草人脖子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你看,”老警察抬起手,慢慢抚上自己的脸,“我早就留下了。”
他的手指划过之处,皮肤像纸一样裂开,露出下面光滑苍白、没有五官的轮廓。
林野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想跑,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周围的雾开始旋转,无数张脸从雾里浮现,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每张脸都在对着他笑,然后慢慢剥落,露出下面统一的、光滑的脸。
它们在向他靠近,越来越近。
林野终于明白,这个村子根本没有“出口”。所谓的进村,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当他看到那张手绘地图时,当他决定来这里时,他就已经是那第一百张脸了。
最后一刻,林野仿佛听到了“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某种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麻、发烫,然后是一阵剧痛——他的脸,正在被剥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好像看到雾的尽头,有一扇模糊的、散发着幽暗红光的门。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等待。
而那些无面人,正推着他,一步步走向那扇门。
他们的低语在他耳边回荡,温柔而清晰:
“欢迎回家,第一百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