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玉兰,是邻村孤儿,总爱泡在砚青园的研学社,跟着念安学雕刻。她的小手握着刻刀,在木头上凿出歪歪扭扭的花瓣时,总有人在旁边轻轻扶着她的手腕,带着股淡淡的玉兰花香气。
“是曼青太奶奶。”思青悄悄对念安说,“她最喜欢这孩子,说玉兰的眼睛像极了刚发芽的玉兰苗,亮闪闪的。”
玉兰七岁生日那天,收到个匿名的布偶。是用蓝布和红布缝的,蓝布偶举着支木刻玉兰,红布偶捧着面小镜子,镜子背面刻着个“月”字。
“是谁送的呀?”玉兰举着布偶问。
念安看着布偶身上的针脚,突然想起太爷爷日记里的话:曼青的女红是戏班最好的,能把玉兰花瓣绣得像真的在动。他摸了摸布偶的肚子,里面沙沙作响,拆开缝口,掉出张泛黄的乐谱,是《玉兰缘》的新唱段,字迹娟秀,像沈曼青的手笔。
玉兰跟着乐谱学唱,嗓音清亮得像山涧的泉水。有次在砚青园的戏台彩排,她刚唱到“月照玉兰开”,院角的老玉兰树突然落下片花瓣,正好落在她的发间,像支小小的玉簪。
台下的游客惊呼起来,说看见花瓣落下时,戏台的梁柱上闪过两个影子,穿蓝布衫的男子正给穿旗袍的女子整理鬓发,两人的笑意在阳光里晃出金辉。
“他们在听我唱呢。”玉兰摸着发间的花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念安把乐谱拿去给老馆长鉴定,馆长指着末尾的印章,眼眶发红:“这是鸣春班的专用印,早就失传了。你看这墨色,是用玉兰花瓣调的,只有曼青姑娘会这么做。”
那年冬天,砚青园的玉兰树遭了雪灾,枝干断了大半。念安和工人们抢修到深夜,累得趴在戏台边睡着了。梦里,他看见沈砚和曼青正往树干上裹草绳,沈砚的手冻得通红,曼青就呵着气给他暖手,两人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雪,簌簌落在草绳上,像撒了层糖霜。
醒来时,断枝的伤口处,竟缠着圈整齐的草绳,结打得是沈家家传的样式,连工人们都啧啧称奇。更奇的是,开春后,断枝上冒出了新芽,比往年更壮,到了花期,开出的玉兰花竟是罕见的双色,一半白一半粉,像两朵花在枝头相拥。
玉兰指着双色花说:“是太爷爷和曼青阿姨变的,他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的话像道光照进念安心里。他突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冰冷的物件或文字,是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度——是沈砚给曼青描眉的胭脂,是曼青给沈砚缝补的衣衫,是他们没说出口的牵挂,借着玉兰花香,借着戏台锣鼓,一代代传了下来。
玉兰十五岁那年,在全国青少年戏曲大赛上摘了金奖。她唱的《砚青缘》结尾,是自己加的新词:“一辈辈,一代代,玉兰香里故人来,月常圆,花常开,爱永远在。”
颁奖台上,她的发间别着那支双色玉兰簪,是念安用当年的断枝雕刻的。聚光灯下,簪头的宝石突然闪过红光,像有人在轻轻点亮它。台下的念安和思青看见,玉兰身后的大屏幕上,映出了沈砚与曼青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人仿佛笑了,与台上的玉兰渐渐重叠。
赛后,玉兰收到个来自民俗馆的包裹,是老馆长寄来的,里面是片压在《生死契》孤本里的玉兰花瓣,背面用朱砂写着:“你看,花开了,我们也一直都在。”
字迹与沈砚、曼青的都不同,却带着种熟悉的温柔,像所有爱过、等过、传承过的人,共同写下的注脚。
如今,砚青园的玉兰林又扩种了许多,每棵树下都立着块小木牌,刻着不同的名字,却都指向同一个词——圆满。常有老人带着孩子来,指着木牌讲沈砚与曼青的故事,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手里的玉兰花瓣转着圈,像在跳一支古老的舞。
念安站在影壁前,看着“爱不是占有,是让你爱的人,活得比你更久”这句话,突然听见风吹过戏台的声音,像有人在轻声哼唱。他侧耳细听,是《砚青缘》的调子,从遥远的民国传来,混着眼前孩子们的笑声,温柔得能把时光泡软。
他知道,这故事还会继续下去,在每朵绽放的玉兰里,在每句传唱的戏文里,在每个被爱温暖的日子里,生生不息,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