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二十岁生辰那天,收到个匿名的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支玉兰形状的银簪,簪头镶嵌的红宝石里,裹着两缕头发——一缕乌黑如墨,一缕花白似雪,用红绳缠成了同心结。
“是太爷爷和曼青阿姨的。”安安摸着簪子,突然想起五岁那年,在老宅玉兰树下捡到的半块胭脂,“他们说,要看着我出嫁。”
说这话时,她正站在戏楼的后台,镜子里映出两个身影。穿西装的青年正帮她整理戏服领口,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像极了太爷爷日记里画的那个书生。
青年叫顾砚,是位古籍修复师,去年在民俗馆修复《生死契》孤本时,与来捐赠戏服的安安相识。他的书房里,摆着面修复好的菱花镜,镜面总在月圆时映出株玉兰,与安安院角的那株一模一样。
“这簪子我见过。”顾砚指着簪头的红宝石,“我太爷爷的遗物里,有张素描,画的就是这支簪,旁边写着‘欠青妹的,来世还’。”
安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沈曼青的红嫁衣衬里,除了半块玉佩,还绣着行小字:“若有来生,要他亲手为我簪花。”
婚礼定在中秋。安安穿着改良的旗袍,领口绣着并蒂玉兰,发间别着那支银簪。拜堂时,祠堂的横梁突然落下两缕彩带,缠着片玉兰花瓣,飘落在新人交握的手上,花瓣上的露水滚落,在红绸上晕出两个模糊的字——“圆满”。
夜里闹洞房的人散去后,安安对着铜镜卸妆,镜中突然多出两个虚影。穿蓝布衫的太爷爷正给穿旗袍的曼青簪花,曼青笑起来,鬓边的玉兰花落在镜外,正好掉在安安的梳妆盒里。
“我们来送贺礼。”太爷爷的声音带着戏腔的尾音,从镜中传来,“这面镜子留给你,月圆时照一照,能看见心里最念的人。”
镜中的虚影渐渐淡去,铜镜突然变得温热,背面浮现出一行新的刻字:“棺中月是过往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婚后第三年,安安生下对龙凤胎,男孩叫顾念安,女孩叫顾思青。满月那天,两个孩子抓周,不约而同地扑向那面铜镜,镜面映出四个小小的身影,除了两个婴儿,还有太爷爷和曼青的虚影,正对着孩子笑。
沈砚看着这一幕,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母亲晚年清醒时,总说夜里看见太爷爷坐在床头,给她讲民国的月光,说曼青的胭脂是用玉兰花瓣做的,能让等待的人,在梦里闻到花香。
如今,那株老宅的玉兰树已经长得需两人合抱,每年花开时,花瓣会飘满整条巷子,像是谁撒下的祝福。有老人说,月圆夜路过树下,能听见里面传出婴儿的笑声,混着戏文的唱词,温柔得能化开冬雪。
安安偶尔会带着孩子回老宅,教他们唱《生死契》的新编结尾:“棺中月落,镜里魂归,三生约,一世陪。”孩子们奶声奶气地跟着唱,小手抓着飘落的玉兰花瓣,像握着块甜甜的糖。
顾砚修复完最后一页《生死契》孤本时,在纸页的夹层里,发现了片干枯的玉兰花瓣,上面用朱砂写着行极小的字:“其实,不用等到来生,此刻便是圆满。”
字迹与太爷爷日记里的“青妹亲启”如出一辙。
窗外的月亮正好爬上枝头,照亮了案头的铜镜,镜中映出满树玉兰,树下站着四代人,身影交叠,像幅被时光晕染的画。画里没有棺木的冷,没有镜影的孤,只有月光淌过衣襟,花香缠着指尖,把百年前的等待,酿成了现世里,一碗温热的甜。
风吹过戏楼的灯笼,带来新一季的玉兰香,像是有人在轻声说:
“你看,月亮一直是圆的,
只要心里装着彼此,
每一天,都是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