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医猛地收回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您这是有孕了!已有一月有余的胎气!”
“只是许是今日返程颠簸,动了些虚火,臣这就给您开一副安胎的方子,用些白术、砂仁之类的温补药材,服上两剂便安稳了。”
纱帘后霎时没了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皇后带着微颤的声音,那沉稳的语调里终于泄出一丝真切的喜意:“你……说的是真的?”
“臣不敢欺瞒娘娘!”章太医叩首道,“脉象虽尚浅,却清晰稳当,确是喜脉无疑!”
又静了片刻,皇后的声音重新响起,已恢复了平日的端庄,却添了几分柔和:“起来吧。”
“既如此,便劳烦章太医尽快将方子拟好,交由剪秋去太医院取药。另外……”
她顿了顿,语气郑重,“今日诊脉之事,在本宫未曾发话之前,不得对外透露只言片语。”
章太医连忙应道:“臣省得!定当守口如瓶!”
剪秋在一旁听得心头滚烫,忙上前扶章太医起身:“太医快请,这边拟方子吧。”
章太医跟着剪秋往外走,忍不住回头望了眼那道水绿纱帘,只见帘影微动,想来皇后此刻,也定是难掩心绪。
这中宫有孕,可是天大的事,往后这宫里的风向,怕是又要变了。
内殿里,皇后缓缓抬手抚上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却已悄然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烛火映在她脸上,那抹素来沉静的眉眼间,终于漾开了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皇后扶着剪秋的手,在窗前立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抚着小腹,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呢喃:“辉儿,是你回来了吗?”
“额娘这次,定能护你周全……”
她眸中泛起一层水汽,当年嫡子早夭的痛,像心口一道未愈的疤,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
如今这突如其来的身孕,让她恍惚觉得是老天垂怜,把失而复得的珍宝送到了眼前。
皇后指尖在窗棂上轻轻叩了叩,目光透过雕花窗格望向远处的宫墙,眸中渐渐凝起一层坚定。
略一思索,她转身对剪秋道:“这事,得让皇上知道,也得让全宫都知晓。”
剪秋一愣:“主子的意思是……”
“我是中宫皇后,”她抬手抚上小腹,语气沉稳如磐,“若真是辉儿回来了,我便有本事护他周全,断不能再让他受半分委屈。”
当年痛失嫡子的憾事,像根刺扎在心头,如今这腹中的动静,既是天意,她便要昭告天下,用中宫的威严为这孩子筑起铜墙铁壁。
“是。”剪秋立刻会意,转身唤来小太监瑞喜。
“瑞喜,”皇后看向那小太监,声音清晰有力,“你立刻去养心殿,把章太医的诊脉结果禀明皇上——就说,本宫有孕一月了。”
瑞喜眼睛一亮,忙躬身应道:“奴才遵旨!”
他知道这事非同小可,捧着剪秋递来的脉案誊抄本,快步往养心殿去,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皇后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缓缓吁了口气。
阳光落在她鬓边的珠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映得她眼底的期盼,愈发真切了。
养心殿内,皇上正埋首于奏折堆里,朱笔在奏章上圈点批注,殿内只闻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苏培盛垂手侍立在侧,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放轻了。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殿门口缩着个小太监,正是景仁宫的瑞喜,那孩子急得满脸通红,手都在打颤。
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料定是景仁宫出了急事,忙轻手轻脚地退出去。
“瑞喜?”苏培盛压低声音,眉头微蹙,“这是怎么了?”
“慌慌张张的,没瞧见皇上正忙着?”
瑞喜见了他,像是见了救星,“噗通”一声差点跪下,声音发颤:“苏总管!出……出大事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经章太医诊断,有身孕了!”
“一个月了!奴才特来禀报圣上!”
“你说什么?”苏培盛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忙捂住嘴,难以置信地盯着瑞喜,“皇后娘娘有孕?这话可不敢胡说!”
“千真万确啊苏总管!”瑞喜急得额头冒汗,“章太医刚在景仁宫诊出来的,脉案都写好了,奴才不敢欺瞒!”
苏培盛的脸色瞬间变了,平日里的从容淡定荡然无存。
他在廊下急得来回踱步,搓着手道:“这……这可真是……”
抬头望见殿内明黄的身影,他咬了咬牙,终究是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皇上,”苏培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奴才……奴才有机要事禀报。”
皇上握着朱笔的手一顿,眉头微蹙,没抬头:“说。”
“方才景仁宫的瑞喜来报,”苏培盛躬身到底,“皇后娘娘经章太医诊治,已有一月身孕。”
“唰”的一声,雍正手中的朱笔落在奏章上,晕开一团痕迹。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你说什么?皇后有孕了?”
“是,瑞喜说,章太医刚诊断出来的。”苏培盛不敢抬头,只垂首回话。
皇上怔在龙椅上,半晌没言语。
皇后的年纪他自然清楚,快四十的人了,竟还能怀上龙胎?这可真是……
他搁下朱笔,起身时龙袍的摆角扫过案几,带落了一本奏折。
“摆驾!”他沉声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诧异,“去景仁宫!”
“嗻!”苏培盛忙应声,转身往外传旨,脚步都比往常快了几分。
养心殿外,瑞喜还候在廊下,听见传旨声,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半截。
他望着圣上的明黄仪仗浩浩荡荡往景仁宫去,忽然觉得,这秋日的风,似乎都比往常暖了些。
皇上一行人自养心殿出来,脚步便带了几分急切,径直往景仁宫方向赶去。
明黄的仪仗在宫道上匆匆移动,御前侍卫的脚步声踏在金砖上,发出沉稳而急促的回响。
连廊下的宫灯都被带起的风拂得轻轻晃动,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迫切。
景仁宫的檐角挂着新换的鎏金铃,风过处,叮当声清越却不张扬。
恰如这宫中的布置——虽无翊坤宫那般满殿金翠的华贵,却处处透着中宫的端方。
案上供着时新的蜜橘与文旦,青瓷瓶里插着两枝晚桂,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果香与淡雅的熏香,合着殿角自鸣钟的滴答声,倒有几分难得的宁和。
皇上踏入内殿时,皇后正半倚在铺着明黄锦垫的软榻上,见圣驾到来,忙要起身行礼,却被皇上抬手按住:“躺着吧,仔细身子。”
他在榻边的玫瑰椅上坐下,目光落在皇后脸上——许是孕吐耗了精神,她往日里透着威仪的面容此刻添了几分苍白,鬓边的赤金簪子衬得肤色愈发清减。
殿内一时静了,只有香炉里的沉香丝丝缕缕地往上飘。
皇上望着她搭在膝上的手,那双手正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倒像是寻常人家盼着夫君关切的妇人,少了些中宫的疏离。
“听瑞喜说,”他先开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尚未褪去的讶异,“你有孕了?”
皇后微微颔首,声音放得柔缓:“方才章太医刚诊过脉,确是有一个月了。”
她抬眼看向皇上,眼底藏着一丝期盼,“臣妾也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能……”
“好好好!”皇上连说三个好字,抬手抚了抚御座扶手,指节叩着紫檀木的纹理,“这是天大的喜事。”
他心中其实并无多少少年夫妻的雀跃——成婚多年,早已过了为子嗣狂喜的年纪。
只是这嫡子二字,分量终究不同。
今年宫里有孕的妃嫔已算不少,富察贵人、惠贵人、谨贵人和菀贵人,这算上皇后,已是五位。
多一位阿哥原不算什么,可若这是嫡子……
皇上的目光掠过窗外的宫墙,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三阿哥资质平庸,难堪大任;四阿哥虽聪慧,也得先皇喜欢,可终究是庶出。
若皇后真能诞下嫡子,这储位之争,怕是又要起波澜了。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看向皇后苍白的脸,沉声道:“既怀了龙胎,就得安心静养。”
“宫里的事繁杂,你暂且歇着,六宫事务,先让华妃协理吧。”
皇后心中早有计较,闻言柔顺地应道:“全凭皇上做主。”
“臣妾如今只求腹中胎儿安稳,别的事,原也顾不上了。”
皇上又问了些饮食起居的事,皇后一一回了,说章太医开了安胎药,剪秋正让人在小厨房煎着;
说近来总想吃些酸的,御膳房刚送了些青梅来。
话里话外都是寻常的絮语,倒比往日里商议朝政时多了几分暖意。
“那你好生歇着,朕晚些再来看你。”皇上起身时,又叮嘱了句,“药煎好了趁热喝,别凉着。”
皇后欠身谢恩,目送圣驾离去,直到殿门合上,她才缓缓靠回软榻上,指尖轻轻覆上小腹。
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混着安胎药的苦涩气,竟也生出些踏实的滋味来。
她知道,这嫡子的名分,是她后半生最坚实的依靠,只是这宫墙里的路,从来都不好走,往后的日子,更得步步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