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混合着期望与不祥预感的电流,瞬间窜遍陈志明全身。他不敢耽搁片刻。次日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向这座布满新旧伤疤的城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暴雨将至前的粘稠窒息感。他换上了一件洗得褪色的普通夹克——张振业极其厌恶鲜明的警察制服出现在他的私人空间——骑上那辆服役多年的老旧摩托,车轮碾过城市水泥森林里那些新铺设不久、却在边角处已然开裂的崭新柏油路面,驶向那个如同城市遗忘盲肠般存在的灰色地带。
那片棚户区,被市政规划图上一条粗大的红笔斜线残忍地劈开,写满了“拆”字。许多门窗早已被木板钉死,残留的住户不多,在瓦砾和垃圾的包围中苟延残喘,等待着开发商许诺的遥远补偿。一栋栋灰败破落的筒子楼像老人残缺的牙床,沉默地矗立在夕阳最后一点余光里。陈志明在狭窄、堆满杂物的小巷里穿行,摩托引擎声单调地回响在空寂的楼道之间,引来零星的张望目光,冷漠中带着警惕。
找到那栋标号为“东13”的筒子楼,楼道口没有灯,通向顶楼的楼梯狭窄陡峭,扶手沾满油垢,每踩一步,腐朽的木质梯级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墙壁布满霉斑和剥落的墙皮,充斥着下水道返味、劣质烟草和不知名中药混杂的酸腐气味。陈志明三步并作两步冲上顶楼,心脏在胸腔里敲击着肋骨。当他停在楼道尽头那扇唯一属于顶楼的、老旧斑驳的绿色铁门外时,一股浓烈的中药味混杂着一种类似纸张陈年霉菌的味道,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下溢出。
他抬手,指关节在冰冷的铁门上叩击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在空洞的楼道里回荡。等了将近半分钟,一片死寂。里面没有一丝声响。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爬上脊椎。他加重了力道,又叩了三下。
笃、笃、笃!
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张振业不在家?可是这弥漫的药味……陈志明皱眉,猛地抬脚朝着门底缝隙凑近。那一瞬间,门内浓烈的气息中,一丝异常的味道如同烧红的针尖,猝不及防地刺中了他训练有素的嗅觉神经!
血腥味!
新鲜浓烈的、正在快速蒸腾扩散的、令人作呕的、属于人类的铁锈腥气!
“张主任!开门!”陈志明骤然变色,厉声喝道,同时毫不犹豫地侧身,右肩狠狠撞向锈迹斑斑的铁门!
砰!砰!砰!
三下沉闷凶悍的撞击,门锁处的门框木料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伴随着最后一下用尽全力的猛撞,老旧的挂锁锁扣彻底崩裂,“咣当”一声巨响,铁门被硬生生撞开!
一股浑浊浓郁、令人窒息的气流扑面而来!浓重的中药味、纸张霉味、某种老年孤独的腐朽气息,此刻完全被一股滚烫的、粘稠腥甜的血腥气所覆盖、所主宰!
顶楼小屋,狭窄得令人压抑。唯一的光源来自角落一扇被厚重积灰窗帘遮蔽得只剩一线缝隙的窗户,室内几乎处于半昏暗状态。陈旧的沙发、一张堆满杂乱文件和旧书的桌子、一个还在持续散发药味的煎药砂锅……以及,陈志明瞳孔猛地收缩!
房间中央的地板上,横躺着一个瘦小的躯体!
是张振业!
他仰面倒着,穿着灰白色的老式圆领汗衫和深色长裤。双眼突兀地圆睁着,凝固着一种极度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恐怖神采,仿佛在那一刻看到了来自地狱的景象!嘴角和下巴挂着混着泡沫的蜿蜒血迹,一直延伸到脖颈深处。他的一只手僵硬地向外伸出,五指痉挛般地张开,似乎想努力抓住什么,又或是想推开某种无形的逼迫。在他伸出那只手的旁边,一个黑色的、老款的翻盖手机——像一件与这惨烈死亡格格不入的寻常物件——静静地躺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屏幕碎裂,一角沾着黑红色的血迹。
而离他倒毙之地仅有一步之遥的,是洞开的阳台门!
一阵穿堂风从阳台猛地灌入,将破碎的窗帘猛地掀起,裹挟着暴雨将至前特有的冷湿气息,也冲散了室内一部分浓稠的血腥。陈志明感到背脊一阵寒凉!他一个箭步冲到阳台边缘。
这栋筒子楼的阳台极其狭小,只有一米见方,水泥栏杆低矮粗糙。张振业的尸体显然是从这里坠落!他迅速探身向下望去——
楼下,是筒子楼背后一片逼仄、积满雨水的低洼地,堆满了长满青苔的砖块、塑料布和建筑垃圾。此刻,在昏暗的天光下,那片洼地的黑色污水中央,赫然躺着另一个瘦小扭曲、穿着汗衫的身影!污水被彻底搅浑,像一幅巨大而狰狞的、深红与墨黑交融的泼墨画!张振业微卷的头发在污水中漂浮着,像一团肮脏的水草。他的脑袋呈一个绝对不可能属于活人的角度,歪斜地撞在一块暴露的粗糙墙角砖上,白色的骨茬和暗红的组织在浑浊的水面上若隐若现……鲜血正缓慢、粘稠地从这具破败躯壳的裂口中涌出,稀释、晕染着身下那片污水,仿佛大地正贪婪地啜饮着这不甘的残魂。冰冷的腥气混杂着淤泥和霉菌的味道,如同死神的吐息,借着风势猛扑上来!
一个低沉的脚步声极其轻微地出现在陈志明身后的门口,带着谨慎的试探!
陈志明如同被电击,霍然回头!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扫向门口!楼道黑沉沉的阴影里,一道一闪而过的模糊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上层的楼梯拐角!
谁?!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没有任何犹豫,拔腿就向楼道冲去!脚步声在空寂的楼道里发出沉闷凶悍的回响!冲上楼梯拐角平台,狭窄的窗户透进微弱的光线照在水泥楼梯上,台阶上赫然出现了几个新鲜、湿漉漉的——鞋印!脚印前端清晰,后跟略显模糊,指向通往天台的方向!
凶手刚离开!极可能就是逼死张振业的同伙!
他立刻拔枪在手,压低身体,保持着高度警戒,沿着楼梯向屋顶天台冲去!每一个转角都可能埋伏着致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