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内容极其简洁,只有三个硬朗方正的仿宋体字:
〖 周正阳 阅 〗
下方是同样蓝色油墨的打印日期:2015.08.20.
蓝印如血!
在那一刻,林悦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开!被精心切割的空白!这枚冰冷的、盖在唯一证据页面上的“阅”章!两股力量在她心中绞杀:一股是冰冷的绝望——物证的最后一线实体线索,竟也被这种处心积虑、斩草除根般的手段彻底清除;一股是直冲天灵盖的暴戾火焰!他们不仅要湮灭痕迹!更要留下印章!这不是失策!不是欲盖弥彰!这是赤裸裸的宣告!是嚣张到极点的挑衅!
周正阳!这个在公开宣传中被树立为清廉正直、却早已因为宁林官场黑幕被省纪委“双规”乃至最后“病死”的高官!他的名字,用这种方式,像一个冰冷的墓碑,直接盖在了唯一留存的关键证据页上!仿佛在无声地宣判:看到没?是我。我看了又如何?我留下的痕迹就在这里,但你又能拿一个死人怎么样?
冰冷的蓝墨印章,死死贴在纸面上,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更像是一道由权力和傲慢铸就的封印!印章旁边,那道刺眼夺目的切割白线,则是执行者留下的、无声的死亡宣告!
极致的寒意和极致的怒火在她体内如同两条狂暴的冰火毒龙,疯狂交织撕咬!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成碎片!她放在阅览桌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住脸上最后的镇定。
站在阴影中的女管理员似乎察觉到了阅览桌那边异常的寂静和沉重的低气压。她推了推眼镜,无声地走前两步,目光在摊开的档案册和那孤零零的蓝印上扫过,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静地问了一句,那声音在死寂中清晰得如同冰凌破裂:
“文件有残缺?”
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针尖,精准地扎在林悦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上!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道淬了冰的电弧,瞬间锁定了女管理员隐藏在玻璃镜片后的、仿佛古井无波的眼睛!这不是一句简单的询问!在此时此刻,在她刚刚目睹了那份被亵渎的核心证据之后,这句看似冷静客观的“文件有残缺?”,像一道无声的光束,瞬间照亮了某些之前一直隐藏在巨大档案馆暗影下的东西!
精准!时间点!
档案馆这种地方,文件保存出了问题,管理员第一时间必然是紧张、询问、记录、追查责任。但这位管理员,她的反应太反常了!她不惊诧,不紧张,甚至没有任何一点点意外!仿佛……仿佛她早已预知这个结果!那句问话,更像是一种早已准备好的、程序化的应对!她甚至没有靠近确认那刀切的痕迹是否明显,就直接问了“残缺”这个定性的词!像是在走一个预先设定的流程!是在故意点醒她这“残缺”的必然?
林悦缓缓地,几乎是一帧一帧地,松开了攥紧的拳头,指关节发出一丝几不可闻的摩擦声。眼底那掀天巨浪般的惊怒被一种更深沉、更幽冷的漩涡取代。她微微眯起眼睛,像是要将对方整个人从外到里彻底解剖。再开口时,声音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甚至刻意带上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和疲惫:
“是的,最后两页内容丢失。切口很整齐,像是……”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描述,“像是被人用很薄的刀片沿着粘合的脊背处,从里面精密切除的。”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管理员镜片后的眼睛,“这里……有相关的监控记录吗?”
女管理员微微垂了下眼睑,避开了林悦过于锐利的审视,声音依旧平板无波,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特殊封存区,为保证档案安全和保密性,无实时监控。调阅全程由保管员直接负责,接触链条唯一。所有调阅、归还都有独立防篡改登记册记录。”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那枚蓝色的“周正阳阅”印章,继续用一种近乎公式化的语调补充:“档案流转记录显示,上次也是唯一一次启封是两年前(即2015年8月20日当天),省委办公厅副秘书长李卫东同志持省委秘书长王xx同志和当时的省政法委书记周正阳同志的亲笔签批文件前来调阅。查阅时间一个小时。当天送回。归还记录显示文件册页码齐全无误。”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在桌上,“后续封存再无任何物理接触记录。”
“周正阳同志…亲自签批调阅…当天归还…页码齐全?”
林悦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心脏如同被重锤猛击!
李卫东!王xx!周正阳!全是当时省委的核心权力人物!整个调阅归还流程,严密、封闭、责任链条清晰!逻辑上滴水不漏!归还记录显示页码齐全——那这最后两页是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用什么方法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切除的?!一个死人,一个失势的人,一个两年前就在档案归还记录上确认了“页码齐全”的人,他的印章盖在唯一残留的页面上,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般的“罪证”!这整个流程和证物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逻辑自洽、最终将所有疑点和罪名完美指向那个无法开口的死人的闭环陷阱!用那个死人做盾牌,用这枚蓝印做诱饵!
她瞬间明白了一切——那份带有血迹的土地转让档案原件副本被夺走,是威胁,也是警告!而这份档案馆里唯一留存、又被精心阉割关键内容的“孤本”,根本不是疏漏!它是敌人故意留下的!一个精心设计的诱饵!一个绝杀之局!只要她拿起这份档案作为证据,这缺失的两页和盖在旁边的“周正阳阅”印,就是她被构陷“伪造档案”、“栽赃陷害”的完美铁证!徐振国提醒她的话此刻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王立军只是开始,他们在等着她动!等着她拿!等着她触碰早已布下的高压线!让她连人带物,万劫不复!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比档案馆这恒定的低温更加刺骨,瞬间席卷了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那是一种直面深渊时才有的、看透黑暗布局后的彻骨冰冷!整个省档案馆,这庞大冰冷的石砌建筑,那些沉默矗立的钢铁密集架,眼前这神情麻木的管理员……都仿佛在这一刻化为无形鬼手的一部分!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编织着一张早已启动的、等待她入瓮的、逻辑缜密的巨网!她不是在追寻真相,她是在一步一步地踏进对方精心设计的剧本里!
林悦缓缓地深吸了一口这带着尘埃和纸张腐朽气味的冰冷空气。再抬眼时,那深潭般的眸子里,所有的惊怒、疑惑、焦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只有一种看透死地的冰冷清明。她轻轻拿起牛骨签,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那最后残留的、盖着“周正阳阅”蓝色印章的31页连同它那被切开白色豁口的衬页一起,轻轻地、没有任何眷恋地,重新覆盖上无酸衬纸。
然后,她将沉重的铅盒盖子合上。金属与金属咬合的轻微“咔哒”声,在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如同关闭了一口棺材。
“按照规定,拍照留存页数及现状。”林悦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像在完成一道例行公事。她从随身公文包里拿出专用的防磁拍录设备,打开,对着合拢的铅盒、摊开又被盖回去的残页位置(只拍被切开的衬页接口,刻意避开那枚印章),以及那份标注着“作废”的封页角度极其刁钻地拍了几张。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女管理员微微点头,似乎对林悦的“配合”很满意,上前重新锁好铅盒,记录林悦拍照的“勘验留痕”操作。
当林悦重新坐进桑塔纳的驾驶座,将档案馆那座巨大的灰色石砌建筑甩在身后时,铅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已变得阴沉欲雨。冰冷的雨点开始零零星星地敲打在挡风玻璃上,留下蜿蜒的、浑浊的水痕。
车子驶过老城区的石板路,车轮压过坑洼的积水,溅起污浊的水花。
车里没有开空调。林悦紧握方向盘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她看着前方被雨刮器不断扫开的、模糊混乱的街景,眼底深不可测,如同风暴眼中心奇异的宁静。冰冷的愤怒并未熄灭,反而被压缩、凝练,淬火成了一种绝对零度般的杀意。她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极淡、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取证?物证链?
不。徐振国是对的。
当她拿起那枚铅盒里唯一的印章残页准备拍照“取证”的瞬间,对方的网就已经勒紧了她的脖子。
敌人已经为她搭好了舞台,写好了罪名。
下一步,不是继续寻找对方早就准备好的陷阱“证据”。
而是掀翻整个棋盘!
要破局,就必须彻底打碎这个精心构筑的、用死人当盾牌的闭环逻辑!必须找到棋盘之外的——活人!那个真正的操刀者!
桑塔纳拐过街角,汇入车流。
林悦拿起车载加密电话,拨通。当徐振国低沉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时,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决绝:
“徐叔,档案馆的死证已确认是陷阱。目标指向明确,逻辑闭环严密,是个死局。”
她顿了一下,雨水密集地敲打在车顶,发出沉闷的擂鼓声。
“‘影子橡皮擦’不是只抹电子档案的痕迹。物理世界的血,他们也在擦。”
目光扫过车窗外灰蒙蒙的雨幕,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准备下一步——‘掘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