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帐篷,卢生和拓跋一家围坐在炉子边,虽然是盛夏,但高原的夜间还是有些凉意。
拓跋家的女主人姓“房当”,卢生都管她叫房大婶,她把狼肉切干洗净,焯水,放入沙葱、野韭菜花、红柳嫩树枝一起炖煮……
卢生闻着锅里的香味,已经垂涎三尺,嘴上却还是不着调:“房大婶,你不是说这狼送给我了吗?”
“我说得是狼皮!再说了,你做那些炒菜确实好吃,但炖狼肉,你肯定不如我。”
卢生闻着锅里香味四溢,嘴上不认输,口水却是很老实的流了下来。
卢生看着锅里的狼肉,想起自己死掉的十多只羊,还是很不解气:
“拓跋大叔,你借我一把锄头,我明天就带着小白出去,找狼窝掏狼崽!抓不到大狼,非得把那些狼崽子全给挖出来,一只都不剩,全部烤了,做成’烤乳狼‘,给你们尝尝鲜。”
……
“卢生啊,不可如此。”那是一个苍老的声音,火光照射的她的脸,脸上的沟壑被黑影衬托着,更加明显了。
她是拓跋铁的母亲,一个汉人,不知为何嫁到了高原,她的汉姓也是“曹”,所以卢生对她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见曹氏说话,卢生也就不那么顽皮,回话带了一分柔和与尊敬:“曹奶奶?有何不可?这草原狼天天祸害牧民,那不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得而诛之?”
曹奶奶声音低沉,双目浑浊,眼神似乎总无法聚焦眼前,尽管在帐篷里,却总觉得她看着远方,看得很远,很远……
“拓跋铁他爹年轻的时候,也是和其他家族一起放牧的,那时候,也有一群狼来祸害牧民……他们也如你说的这般……为了报复狼群,族人用猎狗去寻找狼窝,把狼崽子都找出来杀了,挂在帐篷边,做了肉干……”
曹氏说话很慢,阿荣都有些急不可耐了:“那后来呢?是不是狼就再也不敢来骚扰牧民了?”
曹氏,摸了摸小荣的头:“后来啊,牧民遭到了狼群的报复,趁着夜色,狼群偷袭了好几个小孩子……”
卢生一脸不屑:“要是我在, 就跟着群狼硬拼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畜生还想跟人斗,简直找死!”
小梅有些后怕:“你一个光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倒是不怕,那看看我,再看看小荣,我们要是被狼偷袭了怎么办?”
卢生才懒得看她,死鸭子嘴就是硬。
曹奶奶摸了摸小梅的头,算是安慰了她,又继续讲到:“这都不是最可怕的……后来,狼群和族人又相互偷袭,最终,狼群算是被全部剿灭了……”
“我就说嘛,狼怎么可能是人的对手?!”
曹氏看着远方,眼神有些湿润:“可是到了第二年,草原上闹起了鼠灾……第三年,闹起了蝗灾………第四年,那片草地也长出漫山遍野的狼毒花……”
狼毒花大面积生长,其实是土地荒漠化的前奏,只有衰退、板结、沙化的土地才适合狼毒花的生长。
曹氏看着远方:“草地逐渐褪去,沙地裸露出来……于是我们又只能迁徙,为了抢草场,男人们又得拿起刀弓,与人战斗,抢地盘,最后剩下的人也没几个了……小荣他爷爷也是在那时候死掉的。”
卢生很难想象,曹氏是如何一个人在草原上把拓跋铁拉扯长大的:“那你恨那些狼吗?”
“我为什么要恨狼?狼和草原是相濡相融的,牧民的日子不好过,绝不会是因为狼。”
“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人,是“披着人皮的狼”,他们要占领更多的土地,要让底层的人去供养上层的领主、头人。他们不仅要家里的羊,还要家里的男人去打仗,要家里女人去当奴婢……层层盘剥下来,又有几个牧民能安安生生过上好日子……”
狼肉总算是出锅了,明明锅里炖的是狼肉,卢生却喝出一股子鸡汤味。
卢生的“掏狼崽”计划只能是搁浅了,曹氏说的话,确实是有道理的,狼群要是报复起来,那两个小姐妹还真应付不了。
好在,这些狼也并不过分,饱餐一顿后,估计还带了库存走,这几日狼群消停了下来,没有再出现。
只有小白,每天总是不见“狗影”,早上跑出去,就要日暮才回来,也不知道干嘛去了……
卢生也懒得管它,他这几日放羊,都是跟着拓跋一家人,倒也是安心了不少。
……
狼是不出现了,“披着狼皮的人”却真的来了。
这一日,卢生和拓跋家回到营地,就见帐篷里来了几个人,都是身穿皮甲,有几个卢生倒也认识,都是烽燧堡里的党项士兵。
卫慕氏为了盯梢自己,这个烽燧堡里兵丁,都会说汉话的。
卢生看见几人,也不惊奇:“哟,你们来找我吗?又来数羊了?这次可是只有三十几只了。”
“卢生,这次不是来找你的”一个兵丁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官吏:
“这位是赋税巡吏,我们这次来是清查一下这边的牧民财产,都得交税了。”
这赋税巡吏,就是个扫把星,一到哪里准没好事,就是天天数羊,所以牧民都管它们叫做:“数羊官”。
数羊官朝帐篷门口看一眼:“拓跋家,你们这羊群可是又壮大了不少啊,还是一百只羊,收三只羊走,一会我帮你们清点一下。”
拓跋石头却站了出来,人如其名,说话十分的硬气:“怎么又要交税了?我们今年在北边牧场,已经交了几十只牝羊,怎么才到南边又要交税?”
数羊官摇了摇头:“那是交给沙洲城曹家的。这是交给党项李家的,不一样,你们以后学聪明点,不要两边牧场乱窜,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这沙洲城,也就敦煌,当时还不归党项人管。
五代时期,汉人曹议金在敦煌建立了一个小政权,虽然没有称帝,却个“土皇帝”,曹家共传九代,统治敦煌一百二十年多年。
去年,拓跋家就是到了曹家的地盘,当时也不知道收税的是谁,直接就交了。
后来才知道,交错了……那能怎么办?总不可能还办个“退税”,要回来吧。
今年春天,一家人又赶忙回到原来的草场。
石头听说又要交税,很不服气:\"那我们要是不交呢?你们怎么着!?”
数羊官也不搭理这个愣头青,而是对着拓跋铁说到:“秋天,还要征调牧民入伍,你们家本来只用出一名壮丁,我看你两个儿子也是龙精虎猛,要不然都去军队吧,好好锻炼锻炼……”
数羊官用刀鞘敲着拓跋铁的脑袋:“拓跋铁,到底是你的头铁,还是我的刀子铁了。”
小荣挡在拓跋铁面前:“你干嘛要敲我爹爹的头!”
数羊官一脚把小荣踢开:“你爹的头铁,需要好好敲打敲打。”
这种倔驴他见的多了,最后还不是都得乖乖听话。
但是,他好像看漏了一个人,卢生走过去,“呼哧”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他抱头,拿出腰刀,转头一看,却见是卢生,也只能把刀收了回来。
卢生一脸得意:“怎么着?你想动我!来来来,朝这砍!”
卢生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啐了他一口。
“卢生,你不要以为上面下了命令,我就拿你没办法,在这草原上,让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我有一百种办法!”
“吹牛逼, 那你说一百种,我给你数着?”
数羊官气竭。
他甩了袖子:“哼,我们走,去数羊,一百只取走三只,我就不信他们还敢拦着!”
……
直到兵丁都离开,卢生才拍了拍拓跋铁的肩膀:“拓跋大叔,你别怕,他们拿走多少,大不了我补给你!”
卢生说话,一如既往的财大气粗。
拓跋铁狐疑地看着卢生,这人说话都不过脑子吗?
卢生看着他疑惑的眼神,才心虚地问了一句:“对了,你有多少头羊?”
“一千多头,交税估计得交三十多头”
卢生就闭嘴了,当他没说,他的财产还不够人家交税的,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