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之事涉及叛国,真论起来,比御史台收拾得还干净,如今只剩一个侍郎在苦撑。
宋清干脆接手过来,既多把握一部,帮北境也更方便。
因着年前京城战乱宋清曾有参与部署,她接管兵部,倒也没什么人有异议。
何况北境、恩科之事让秦泽既安了心又受了赞誉,眼下亦偏信于她。
陛下都没有异议,其他人即便有不满也无甚用处。
折月在门口探了头道:“公子,林大人来了。”
“嗯,知道了。”
府上自是不会拦着林述之的,说话间他已走入院中。
宋清放下手里的东西,打了个哈欠问:“不是有人约你去踏青,怎么没去?”
林述之走近了些,不满地道:“先帝大丧刚过,有些事百姓或高门子弟能做,朝中官员却做不得。”
他不信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宋清会想不到,分明是明知故问。
宋清笑道:“刑部最近辛苦,陛下会理解的。”
她说话间抬眸,却见林述之脸上没什么笑意。
林述之往桌上放了几个册子后坐了下来,宋清亦收起笑容坐直了些问:“怎么了?”
林述之把最上面的几张纸递给宋清,沉声道:“这是席瀚的口供,你自己看看吧。”
宋清疑惑地接过来,看了几眼后脸色亦沉重起来。
上面写着的,是席瀚对二十年前兵部尚书姜锋参与谋逆一事的供述。
供述中言明,是如今的宁安侯当年在京畿私吞军饷,被姜锋得知,恰逢平阳王造反。
为掩盖罪行,宋远与当年已经是兵部侍郎的席瀚合谋,诬陷姜锋与平阳王结党,趁乱将姜府举家抄没。
宋清看东西本就快,几息后将那几张纸复又折了起来拍到了桌上。
她低头问道:“除了此口供,可有别的证据?”
“据席瀚说,在府中还存有他与宁安侯合谋的密信。”
宋清点了点自己的眉心没说话,心里将宋远骂了八百遍。
“过了上巳,庞尚书就要将此事报上去,你需得提前应对。”
林述之敲着桌子道:“席瀚明摆着是要拉宁安侯府垫背,私吞军饷、栽赃、欺君、杀害朝臣,加起来的罪名可不轻,必然会牵连到你的。”
“那你既然来找我,应当也想了几个法子吧,”宋清给他倒了杯茶推过来,挑眉道,“林大人教教我该如何做?”
林述之看着面前人一脸轻松的样子很是不解:“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宋清摊手道:“如今北方正是用得到宋远的时候,朝廷又不能直接将他召回来定罪,自是不必着急。”
但到底如何应对此事,宋清一时间还真未理出思绪。
宋远的罪虽然重,但宋清其实觉得此事祸不到她身上,宋远在北境这么几年的军功也够抵一场二十年前的旧案了。
再怎么罚,也不至于要到举家抄没的地步。
她想要的,是能从宋远这场祸事中获利。
林述之盯着宋清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是不在乎宋家和宁安侯,还是恨着他们?”
林述之知道的,宋清和他们不一样。
他和谢长风,甚至这城中每个高门大户家中的孩子,都会以自己的姓氏为傲,但宋清“兄妹”,向来以此为耻。
宋清闻言抬眸看向他,没有应答。
她没法同面前人坦白自己要让宋远死,也无法同他解释自己为何一定要宋远死。
父子这曾关系,于有些人而言或许是亲缘幸事,但对她和阿浅而言,是桎梏。
《孝经》里说“严父莫大于配天”,但她绝不要让宋远配天。
林述之没得到回答,却觉得宋清的面容忽然模糊起来。
他们明明相对而坐,不过咫尺,中间却好像隔着天堑横沟。
他知道面前人永远不会对他、对任何人完全地坦诚相对,却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们离得如此之远。
可他留在京城,留在朝堂,分明是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的。
不论是什么身份,近便够了。
林述之端起茶水润了润喉咙,声音仍略有沙哑说道:“你有两条路可以走。”
宋清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你若不在乎他,便不要参与此事,完完全全地旁观,我会尽力为宁安侯争取从轻量刑,让此案再如何查,都不会影响你。”
“你若恨他……”林述之顿了顿,握紧了手中的茶杯,“那便亲自审理此事,宁安侯的罪越重,你身上的质疑与指责,便越轻。虽说按律你当回避此案,但以你之能,插手并非难事。”
宋清闻言愕然望着面前还未换官袍仍有疲态的人。
林述之被她看得莫名紧张,皱眉道:“怎么了?”
宋清摇头笑了,颇是慨叹地道:“林述之,身为刑部侍郎,以私情左右量刑,这可不是曾经的你会做的事情。”
林述之一怔,苦涩垂头,一时没有言语,却听宋清继续道:“而作为林氏门生,你读‘父子相隐’,背‘孝莫大于严父’,如今……却在教我‘弑父’吗?”
林述之猛地抬眼,不自觉地收拢五指,未喝完的茶水随着他的动作猛地一荡,飞出的水珠打湿了他的衣袍。
弑父,从来都是恶逆大罪。
这不是林述之给出建议的本意,但他却意识到了,宋清想要的是什么。
突然之间,他们又离得太近了。
因为太近,他如履薄冰。
这是一个试探,他今日一句答错,来日一步后退,或许就会被面前人立刻置于千里之外。
林述之放轻了呼吸,扶正手中茶杯后望着宋清仍带着笑意的眼睛道:“父子相隐,然贪墨谋逆除外,孝莫大于严父,然‘事君不忠,非孝也’。”
宋清哑然失笑,这下不知道如何应答的变成了她。
“又忠又孝”的“正臣”如今都要帮她这个注定“不忠不孝”的“佞臣”徇私枉法又罔顾人伦了。
她还能回应什么呢。
宋清心中叹息一声,转回话题道:“其实我还有第三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