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琋封存完皮影戏班的筋腱线时,白露的冷霜已在窗棂结出细花。她正用朱砂修补焚线符的裂痕,案头的铜制怀表突然自行开盖,指针倒转如飞,表盘玻璃上凝结出一层白雾,雾中隐约浮现出座歪斜的钟楼。几乎同时,灵异局的紧急通讯带着齿轮转动的“咔哒”声切入:
“林小姐……北地老钟表厂出事了……车间里的座钟午夜敲十三下,听到钟声的人影子会被啃出缺口,昨天值班的老王被发现嵌在钟摆里,身体像被时间碾过,皮肤皱纹堆得像树皮,手里攥着块碎表镜,镜片里映着个没影子的自己……”
林琋指尖按住怀表盖,倒转的指针猛地停在十二点。钟楼、十三响、影蚀、时间碾痕……这些元素让她想起《考工记异闻》中记载的“噬时钟”邪术——以枉死者的指骨做齿轮,以生人影子为“时料”,将钟楼化作吞噬时间的陷阱,被钟摆缠住的人会在瞬间经历生老病死,最终成为钟表的“发条”。
“王师傅,钟表厂是不是有座百年老钟楼?钟楼上有没有刻着日期的铜牌?”她一边问,一边将“定时刻”和“破影针”塞进背包。定时刻是以日晷铜针混合辰砂锻造,能暂时冻结邪钟的时间流速;破影针则是用正午阳光淬炼的银针,专克吞噬影子的阴物。
“有……有座光绪年间的老钟楼,楼顶铜牌刻着‘宣统三年,立此钟以纪时’……”通讯那头的声音突然发颤,背景里传来沉闷的钟鸣,“咚……咚……已经十二下了……第十三下要来了!”
听筒里的钟鸣带着股诡异的吸力,每一声都让人心跳漏半拍,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往后拨弄生命的指针。林琋迅速掐了个守心诀,沉声道:“用黑布蒙眼!别让影子落在钟的方向!”
挂了电话,林琋驱车穿过晨雾。北地的秋霜将路面染成惨白,老钟表厂的红砖墙爬满锈色的铁架,像无数根锈蚀的时针。厂区深处的钟楼歪斜欲倾,钟面玻璃碎了大半,露出里面发黑的齿轮,楼顶的铜牌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牌上的字迹被鸟粪糊住,隐约能看到“纪时”二字被人凿改成了“噬时”。
“林小姐!”守厂的老张从传达室跑出来,他的左手腕缠着绷带,绷带下露出块青黑色的皮肤,像被什么东西啃过,“您看我这影子……”
老张站在晨光里,脚下的影子缺了块右肩,缺口边缘毛茸茸的,像被虫蛀过。更骇人的是传达室的玻璃窗——窗上的霜花结成了钟表齿轮的形状,每个齿牙间都嵌着细小的人影,正随着霜花的融化而扭曲挣扎。
“是‘时煞’。”林琋取出阴气探测仪,仪器刚对准钟楼,屏幕上的数字就开始疯狂倒退,从2023倒回1911,最后定格在“0”,随后彻底黑屏。她开启灵力感知,一股粘稠如糖浆的阴气从钟楼里渗出来,带着金属锈蚀和腐骨的气息,每一缕阴气都在缓慢地吞噬周围的光线。
“这钟楼的地基里埋着人。”她指着钟楼墙根的裂缝,那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冻结在霜里像凝固的血,“宣统三年正好是辛亥革命,恐怕是有人借着战乱,把反抗者活生生砌进了钟楼地基,用他们的怨气驱动齿轮,让钟变成吞噬时间的怪物。”
话音未落,钟楼突然发出“咔哒”巨响,歪斜的钟摆猛地摆正,断裂的指针自行修复,指向了午夜十二点的位置。“咚——”第十三声钟鸣炸响,声波像有形的锤子砸在人胸口,厂区里所有的影子都剧烈晃动,边缘泛起锯齿状的缺口。
传达室窗上的霜花突然炸开,无数个小人影从齿牙间钻出来,化作黑色的细线,朝着最近的老张缠去。细线落在他的影子上,瞬间啃出个大洞,老张惨叫一声,右肩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露出青色的血管。
“破影针!”林琋甩出七根银针,银针在空中连成北斗形状,精准地钉在黑色细线上。细线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化作黑烟消散,老张肩上的干瘪停止了,但缺口处的皮肤已彻底失去血色,像块陈年的皮革。
钟楼的齿轮开始转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钟面玻璃后的黑影越来越清晰——那是个穿着清代工装的男人,半边身子嵌在齿轮里,露出的手臂上布满钟表发条般的纹路,他的影子拖在钟楼下的地面上,像条不断伸缩的黑蛇,正朝着林琋的脚蔓延。
“宣统三年,九月十七。”男人的声音从钟楼深处传来,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他们说我私通革命党,把我绑在齿轮上,让钟摆一点点碾我的骨头……每一声钟鸣,都是我的脊椎在断裂……”
随着他的诉说,钟楼的墙壁开始渗出黑血,顺着砖缝流到地面,冻结成无数个微型钟表,每个表盘里都嵌着张痛苦的脸。钟摆突然加速摆动,掠过之处的空气都泛起涟漪,厂区的景物开始扭曲——传达室的铁皮屋顶迅速生锈,老张的头发瞬间花白,连晨光都变得昏黄,像回到了百年之前。
“它在倒转时间!”林琋心头一沉,挥起定时刻砍向蔓延的黑影。铜针接触黑影的瞬间爆发出金光,黑影如被斩断的蛇般缩回钟楼,地面上的微型钟表纷纷炸裂,溅出黑色的汁液。但钟楼的齿轮转得更快了,钟面玻璃上浮现出无数个日期,从宣统三年一直排到2023,每个日期上都画着个血色的叉。
老张突然指着钟楼顶端,声音抖得不成调:“钟……钟楼上有人!”
晨光中,钟楼的避雷针上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现代的工装,正是失踪的老王。他的身体随着钟摆的节奏晃动,影子被拉得极长,钻进钟楼的齿轮里,每一次齿轮转动,他的影子就缩短一截,而他本人的皮肤就多一道皱纹。
“破影针钉不住他的影子!”林琋迅速冲上钟楼的旋转楼梯,楼梯的木板在脚下腐朽断裂,每一步都像踩在百年前的时光碎片上。二楼的车间里,散落的钟表零件正在自行组装,拼成一个个畸形的小钟,钟摆上挂着的不是重物,而是风干的手指骨。
“以时为引,以辰为界,定!”林琋将定时刻插进车间中央的齿轮组,金光顺着齿轮蔓延,疯狂转动的机械瞬间停滞,空气中的腐朽气息淡了几分。但钟楼顶端的钟鸣依旧,第十三响的余波在空气中震荡,让她的灵力都出现了紊乱。
爬上钟楼顶层的瞬间,林琋被眼前的景象攥紧了心脏——老王的身体已经完全干瘪,像具出土的干尸,他的影子被齿轮彻底绞碎,化作黑色的油膏,润滑着那些生锈的机械。那个嵌在齿轮里的清代男人身影正缓缓走出,他的手里拿着根锈迹斑斑的发条,发条上缠着无数根头发,每根头发都系着个小小的人影。
“还差最后一个影子。”男人的脸在晨光中忽明忽暗,半边脸是血肉模糊的骷髅,“填满这个钟,我就能回到宣统三年,阻止他们杀我……”
他甩出的发条在空中化作黑色的长鞭,朝着林琋的影子抽来。林琋侧身避开,长鞭抽在地面的木板上,木板瞬间腐朽成灰。她趁机将破影针撒向齿轮组,银针穿透黑色油膏,扎进齿轮的齿牙间,每根银针都爆发出细小的金光,像无数个微型太阳。
“你回不去了。”林琋的声音穿透机械的轰鸣,“你的妻子在民国十年就为你立了衣冠冢,你的儿子后来成了钟表匠,修复过无数座钟,却从不知道自己父亲的骨头就在齿轮里。”
她从背包里取出张泛黄的照片,是从县档案馆找到的——穿工装的女人抱着个孩子,站在钟楼前,照片背面写着“等君归,纵使时光老”。照片刚靠近男人,他手中的发条突然崩断,化作无数黑色的蝴蝶,在晨光中纷纷消散。
“她等了我十年……”男人的身影剧烈颤抖,嵌在齿轮里的半边身子开始变得透明,“我却困在这钟里,忘了回家的路……”
钟楼的齿轮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开始逆向转动,那些被吞噬的影子从机械里钻出来,化作无数光点,飞向厂区各处——老张的影子补全了缺口,老王干瘪的身体泛起血色,连传达室的玻璃窗都恢复了光洁。
随着男人身影的消散,钟楼顶端的铜牌“哐当”一声坠落,砸在地面上裂开,露出里面的夹层——里面藏着半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个“安”字,正是男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林琋走下钟楼时,老张正扶着苏醒的老王往传达室走,晨光透过钟楼的破窗洒在他们身上,影子完整而温暖。厂区里的霜开始融化,露出青灰色的地面,那些被时光扭曲的景物都恢复了正常,只有钟楼的齿轮还在缓慢倒转,像是在为百年前的遗憾倒带。
“林小姐,这钟……”老张看着歪斜的钟楼,眼神复杂。
“让它慢慢转吧。”林琋将那半块怀表收好,“或许转着转着,就能转到他回家的那天。”
离开钟表厂时,秋阳已升高,霜气散尽的路面泛着暖光。林琋回头望了眼那座钟楼,歪斜的轮廓在阳光下像个正在鞠躬的老人,钟摆偶尔晃动一下,发出的不再是噬时的轰鸣,而是轻柔的“咔哒”声,像时光在轻轻叹息。
车刚驶出厂区,灵异局的新任务就传了过来:“南方一座废弃的染坊,每到雨夜,染缸里的靛蓝染料就会自己沸腾,染出的布匹上会浮现出人脸,接触过布匹的人,皮肤会慢慢变成靛蓝色,最后像块染透的布料般开裂……”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染缸里的靛蓝色液体泛着诡异的光泽,缸沿搭着的布匹上,一张模糊的女人脸正对着镜头流泪,泪水在布面上晕开蓝色的涟漪。她摸了摸口袋里的定时刻,铜针的凉意让人心安——这世间的执念,或许就像倒转的钟表,看似在追逐过去,实则是困在原地不肯前行。
公路两旁的白杨树落下第一片黄叶,在风中打着旋,像个缓慢转动的指针。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南方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钟楼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在时间的长河里,追逐着那些被遗忘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