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琋将冰窖的残冰封印时,处暑的凉风已卷着枯叶掠过戏台。她正用桐油擦拭炎阳镜,镜面突然映出一道晃动的黑影,像被线牵着的木偶。灵异局的加密讯息恰在此时弹出,发信人是古镇文化站的老冯,文字里裹着股煤油味的焦糊气:
“林小姐……皮影戏班出事了……后台的皮影自己上妆,灯影里的人影会割人喉咙,最可怕的是那盏老油灯,灯油里漂着指甲盖,烧起来的烟能缠人魂魄……昨天来采风的女学生,今天被发现吊在戏台横梁上,脖子上的勒痕细得像棉线,手里攥着半张皮影,皮影的眼睛是用血画的……”
林琋的指尖在镜面上一弹,黑影应声而碎。皮影、血灯、吊颈、线痕……这些元素让她想起《百戏异闻》中记载的“牵魂戏”邪术——以枉死者的筋腱做提线,以生人精血染皮影,让灯影化作勾魂的罗网,凡被皮影盯上的人,魂魄会被丝线缠入灯油,成为新的“提线木偶”。
“冯先生,戏班有没有缺头断手的皮影?或是刻着符咒的灯台?”她一边问,一边将“焚线符”和“破影刀”塞进背包。焚线符是以麻线混合硫磺编制,专烧阴邪的提线;破影刀则是用百年枣木混合驴皮灰烬锻造,能斩断灯影凝结的实体。
“有……有个缺了左眼的武松皮影,背后贴着黄纸,被虫蛀得只剩个角……灯台是铜的,底座刻着‘光绪年制’,里面塞着团头发,黑得发绿……”老冯的声音突然发紧,像被线勒住了喉咙,“您听……戏台那边又开始唱了,明明没人……”
听筒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是《武松打虎》的选段,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每个字都像用指甲刮过铁皮。林琋迅速掐了个定魂诀,沉声道:“别听!那是‘勾魂腔’,会让人跟着皮影的动作走!”
挂了电话,林琋驱车冲进暮色。古镇的青石板路被夕阳染成赭红色,两侧的吊脚楼里飘出饭菜香,唯独戏楼所在的巷子透着股死寂,檐角的灯笼歪歪斜斜,红布被风吹得像淌血的舌头。
戏楼的木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林琋推开木门,一股浓烈的煤油味混合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戏台中央的油灯正燃着,灯芯爆出的火星里裹着细小的黑灰,像烧尽的头发。后台的皮影架上,十几张皮影正自己晃动,提线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其中那张缺眼的武松皮影,手里的哨棒竟沾着暗红色的粘液。
“林小姐!”老冯从柱子后探出头,他的脖子上缠着圈纱布,纱布下隐约能看到道细痕,“您看地上……”
戏台的地板上,散落着无数根银白色的线,线的一端钻进墙缝,另一端缠着些碎肉和指甲。靠近油灯的地方,线团堆成个小小的坟包,坟包里露出半张女学生的照片,照片上的笑脸已经被灯油浸成了黑色。
“是‘筋腱线’。”林琋取出阴气探测仪,仪器刚对准油灯,屏幕就被黑色的纹路覆盖,像被无数根线缠绕。她开启灵力感知,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阴气顺着提线蔓延,每个皮影都像个小小的漩涡,在缓慢地吞噬周围的生气。
“这戏班的班主当年肯定害死过徒弟。”她指着皮影架下的暗格,那里露出半截带血的戏服,“筋腱线要用活人的筋抽出来,泡在煤油里七七四十九天才能成,他把怨气封在皮影里,借灯影害人。”
话音未落,那张缺眼的武松皮影突然从架上跳下来,提线在空中织成网,朝着最近的老冯罩去。网眼越来越小,里面隐约能看到无数张痛苦的脸,都是被线缠死的冤魂。老冯吓得连连后退,撞翻了旁边的锣鼓,“哐当”声中,所有的皮影都活了过来,提线在空气中划出“嗖嗖”的锐响。
“焚线符!”林琋甩出三张符纸,符纸在空中燃起橘红色的火焰,火焰顺着提线蔓延,筋腱线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刺鼻的焦糊味。武松皮影的哨棒突然飞出,带着火星砸向油灯,灯油溅出的瞬间,戏台的影子突然扭曲——原本映在墙上的皮影影,变成了一个个手持刀斧的人影,正朝着戏外的人砍来。
“是‘影煞’!”林琋抽出破影刀,刀身注入灵力后泛着淡金色的光,“被皮影害死的冤魂附在灯影里,已经能借光伤人!”
她挥刀斩断靠近的影刃,刀光划过之处,墙上的人影爆出一团黑雾。但更多的人影从油灯的光晕里钻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穿着戏服的模样,他们的手里都拿着皮影道具,刀枪剑戟在影子里闪着寒光。
老冯突然惨叫一声,他的脚踝被地上的筋腱线缠住,线正顺着裤腿往上爬,皮肤接触到线的地方泛起青紫色,很快出现细密的血珠。“救……救我……”他的身体被线往油灯方向拖,离灯越近,他的眼神就越空洞,像要被灯油吸进去。
林琋冲过去,破影刀贴着老冯的皮肤划过,筋腱线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黑色的粘液,落在地上,竟像蚯蚓般蠕动着钻进砖缝。她这才注意到,戏台的横梁上,用筋腱线吊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班主的戏服,手里拿着张皮影,正是当年被害死的徒弟。
“民国二十五年,八月十五。”横梁上的人影突然开口,声音像提线木偶般发颤,“师父说我唱得比他好,就在后台把我的筋抽了,泡成提线,说这样我就能永远陪着他唱戏……”
随着他的诉说,油灯里的灯油突然沸腾起来,冒出无数个气泡,每个气泡里都裹着张皮影的脸。墙上的影煞动作越来越快,刀斧砍在柱子上,木屑飞溅,竟真的留下了浅浅的痕迹——它们快要突破灯影的束缚,变成实体了。
“你的师父早就死了!”林琋的声音穿透锣鼓声,“他在十年前的火灾里被烧死,尸体被烧得只剩根骨头,就在这戏台的地基下!”
她从背包里取出块焦黑的骨头,是从文化站的档案室找到的,上面还缠着半根筋腱线。骨头刚靠近油灯,灯芯就“噗”地一声熄灭,墙上的影煞瞬间消失,所有的皮影都瘫软在地上,提线变得像普通的麻线。
“他说要让我永远给他伴舞……”横梁上的人影看着焦骨,声音里带着哭腔,手里的皮影突然燃烧起来,化作点点火星,“可我只想唱完那出《霸王别姬》……”
林琋将焚线符铺在油灯里,符纸燃起的火焰中,无数根筋腱线自动卷成一团,被烧成灰烬。横梁上的人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白光,钻进那张缺眼的武松皮影里。皮影的左眼位置,突然渗出一滴金色的液珠,像滴眼泪。
随着人影的消散,戏台的地板上,那些筋腱线都化作了普通的麻线,被风吹起,卷成小小的漩涡。老冯脖子上的勒痕开始消退,只是脸色依旧苍白,他看着那盏熄灭的油灯,声音还有些发颤:“林小姐,这就……结束了?”
“结束了。”林琋将焦骨收好,“他终于能自己唱完那出戏了。”
离开戏楼时,月光已经爬上檐角,给戏台镀上了一层银辉。几个晚归的老人坐在巷口,哼着《霸王别姬》的调子,唱腔里带着岁月的温润,再也没有一丝阴翳。老冯站在戏楼门口,看着林琋的车消失在巷尾,手里紧紧攥着那张补全了眼睛的武松皮影。
车里的收音机在放一首老歌,旋律像戏台的胡琴声,悠扬而苍凉。林琋看着窗外掠过的吊脚楼,觉得那些被线缠住的魂魄,或许只是想自由地跳一次,唱一次,不用再被谁牵着提线。而她的到来,与其说是驱邪,不如说是为这场跨越世纪的提线木偶戏,拉上了最终的帷幕。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北方一座废弃的钟表厂,每到午夜,车间里的座钟就会同时敲响十三下,听到钟声的人,第二天就会发现自己的影子变短了一截,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里的照片,一座巨大的落地钟立在车间中央,钟面上的指针指向十三点,钟摆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像根扭曲的手指。她将破影刀放在腿上,刀身映着窗外的月光,像极了戏台灯影里那抹最终消散的白光。
她知道,皮影戏的故事结束了,但世间的角落里,或许还有更多这样的“提线”,缠绕着不为人知的渴望与痛苦,等待着被人用利刃斩断,被人温柔地解开那层束缚的枷锁。而她的脚步,会随着这些故事,一直走下去,直到下一个需要她的清晨或黄昏。
车窗外的月光洒满青石板路,像铺了层碎银。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北方的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戏楼越来越远,像个被灯影笼罩的句点,最终消失在夜色里。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