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天公作美。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澄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长留仙山之上,将峰顶皑皑白雪映照得晶莹璀璨,也将缠绕着红绸的绝情殿装点得格外明媚温暖。
吉时将至,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山风气息,夹杂着凤凰花馥郁的甜香,混合成一种心神安宁的喜庆味道。
主殿之内,人已到齐,却并不拥挤。
摩严一身庄重的玄色长袍,立于香案之侧,神情肃穆,眉宇间虽惯常地带着严厉,但仔细看去,眼底深处却沉淀着一丝欣慰与柔和。
笙萧默站在他身旁,难得地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紫袍,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玉冠束发,收敛了平日的风流不羁,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被从魔界特意邀请来的杀阡陌则是一身华美依旧的紫金长袍,斜倚在一根缠满红绸的殿柱旁,红唇微抿,凤目流转间,挑剔地打量着殿内布置,最终目光定格在殿门口,带着一丝复杂难言。
小不点居然这就要嫁人了,真是便宜了死老白!不过嘛……小不点是他妹妹,白子画不愿意也迟早得喊他一声哥听听……想着想着,杀阡陌露出艳光四射的笑容。
幽若、糖宝、火夕、舞青萝等人,也都穿着各自最鲜亮得体的衣裳,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与激动,安静地站在稍后的位置。
长留九阁的几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受邀肃立在另一侧,神情庄重。
没有喧天的锣鼓,没有鼎沸的人声,只有殿外风吹红绸的轻微猎猎声,以及殿内众人刻意放轻的呼吸声,营造出一种庄重而温馨的寂静。
脚步声由远及近,两道身影,缓缓出现在被阳光染成金色的殿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住。
白子画一袭红衣而来,衣袍剪裁得极其合身,勾勒出他挺拔如孤峰的身姿。宽大的袖口与衣襟处以极细的金线绣着连绵不绝的流云纹,针脚细密繁复到了极致,于低调中尽显无上尊荣。他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枚同样赤金镶红宝石的发冠束起,一丝不乱。
那张万年冰雪雕琢的容颜,在红衣的映衬下,竟奇异地褪去了几分清冷孤高,眉宇间沉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静与温柔。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终于被最炽烈的阳光融化,流淌出温润的春水。
他缓步而来,步履沉稳,周身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光晕,让人不敢逼视,却又挪不开眼。殿内响起几道细微的抽气声,连杀阡陌眼底都掠过一丝惊艳。
他手中牵着的,便是今日的新嫁娘。
花千骨身上是同款的嫁衣,只是形制更为柔美。层叠的赤霞锦裙摆曳地,行走间如红云流淌,裙面上以稍浅的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盛放的桃花,花蕊处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在光线折射下,莹莹生辉。头上盖着同样质地的龙凤呈祥喜帕,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嫣红的唇。
她的身姿似乎有些紧绷,步伐带着一丝新生的笨拙与小心翼翼的试探,全靠白子画那只稳稳牵引着她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撑与安抚。
即便如此,那盖头下隐约透出的轮廓,那身段间流露的风致,已足以让人想象喜帕之下该是何等倾国之色。
红毯铺地,阳光在他们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他们,有感动,有惊艳,有欣慰,有复杂的释然,更有纯粹的高兴。
行至香案前,白子画停下脚步,稳稳地扶着花千骨站定。
摩严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目光扫过眼前的一对璧人,最终落在白子画脸上,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长留世尊的威严与兄长的郑重:
“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白子画扶着花千骨,两人同时转身,面朝殿外那浩瀚青天与苍茫云海。
他动作沉稳而恭敬,带着对天地造化的敬畏。花千骨被他带着,懵懂却也顺从地弯下腰去。红衣委地,如同两朵并蒂的红莲深深俯首。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香案上供奉的长留先祖牌位,白子画再次深深拜下。花千骨亦步亦趋。
“夫妻——对拜!”
这一声落下,白子画与花千骨缓缓转身,相对而立。
隔着那方鲜红的喜帕,白子画似乎能看到盖头下那双带着懵懂与一丝不安的熔金眼眸,他眼中翻涌着种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数百年的等待,锥心的痛悔,失而复得的狂喜,最终都沉淀为此刻的圆满与珍重。
他缓缓地、无比郑重地俯身,向着他的新娘,深深一拜。
这一拜,是承诺,是归宿,是跨越生死与遗忘的牵绊。
花千骨或许是感受到了对面目光中那沉重而炽热的情感,她微微迟疑了一下,也学着白子画的样子,笨拙却认真地弯下了腰。喜帕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礼成。
没有喧嚣的喝彩,殿内却响起一片压抑着激动、饱含祝福的舒气声。幽若和糖宝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紧紧捂住嘴巴。
摩严与笙萧默对视一眼,神情变得更加肃穆。两人左右分开,各自走到白子画与花千骨身侧。
摩严沉声道:“礼毕。新人,随我叩拜长留先祖英灵,禀告婚盟,祈请见证!”
四人一同,面向那香烟缭绕的香案,屈膝跪下。
香案之上供奉的几件古朴法器,在他们膝盖触碰到锦毯的瞬间,骤然同时亮起柔和却无比庄严的金色光芒。
金光自法器上流淌而出,汇聚在香案上方,渐渐凝成几道模糊却气势磅礴的身影轮廓。他们或仗剑,或执卷,或拈诀,身形巍峨,面目虽看不清,但那股历经岁月沉淀、守护一方道统的凛然之气,却如同实质的山岳。
殿内所有长留弟子,包括九阁长老,都瞬间肃然,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深深俯首跪下。
这便是长留历代执掌者或有大功于山门者留下的一缕守护残念。
摩严与笙萧默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虔诚,在恢弘的意念威压下朗声响起:
“长留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后辈摩严(笙萧默),携尊上白子画、其妻花千骨,禀告仙灵:
今有长留第二百三十七代尊上白子画,与花千骨缔结鸳盟,永为夫妇!此心昭昭,天地共鉴!祈请先祖英灵,赐福见证!”
白子画亦在磅礴的威压中深深叩首,声音清晰而坚定:“弟子白子画,携妻花千骨,叩拜先祖!愿以神魂起誓,此生此世,护她周全,不负长留,不负卿心!”
他的话语如同金石坠地,花千骨虽不明所以,但那无处不在的浩瀚威压和身侧白子画身上传来的郑重,让她本能地感到一种灵魂深处的悸动与安宁。
她学着白子画的样子,额头轻轻触在锦毯上。
香案上,那几道金色的身影轮廓似乎微微颔首。为首的执剑虚影,手中那柄石剑虚影轻轻一震,一道金光骤然落在白子画与花千骨交握的双手之上,仿佛在他们相贴的肌肤上烙下了无形的印记。
伴随着那金光涌入体内,白子画只觉得神魂深处微微一震,而花千骨的眼底深处有什么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金光缓缓收敛,那几道威严的身影轮廓也渐渐淡去,最终化为点点金色光尘,消散在袅袅青烟之中,那笼罩大殿的浩瀚威压也随之消散。
“礼成——!先祖赐福,婚盟永固!”
摩严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微颤,响彻大殿。
这一刻,无需六界同贺,无需万众瞩目。长留的天地,长留的列祖列宗,已然见证。
白子画与花千骨,在至亲挚友的祝福目光中,在先祖英灵的福泽笼罩下,结为夫妻。她是长留山名正言顺、被天地先祖所认可的尊上夫人,是他白子画,此生唯一的妻。
仪式结束,众人脸上都带着由衷的笑意,纷纷上前道贺。
杀阡陌第一个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目光挑剔地在白子画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终定格在他那身赤霞锦婚服上,红唇一撇: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没真委屈了我家小不点。这料子虽不及本君库中压箱底的‘九霄云霓锦’,倒也勉强配得上她今日。”
他话锋一转,凤目斜睨着白子画,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不过白子画,你给我记牢了!今日这场面,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小不点神魂归位,你们长留,必须给我补办一场震动六界的婚典!否则……”
他指尖寒光一闪,一朵魔气凝成的花在掌心绽开又湮灭,“本君定搅得你这绝情殿永无宁日!”
摩严站在一旁,闻言并未如往常般动怒,反而难得地沉声应和:“魔君此言有理。待花千骨痊愈,长留自当倾力,再行大礼,昭告寰宇。”
他看向白子画,眼神复杂,“省得再有些不知死活的,生出不该有的妄念。”
这话意有所指,显然并未忘记六界中还有不少觊觎尊上夫人的不知死活之徒。首当其冲的,便是那个智多近妖的东方彧卿!
笙萧默也笑着打圆场:“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届时大师兄和我,定当鞍前马后,办得比今日风光百倍!”
幽若和糖宝则早已按捺不住,围着花千骨叽叽喳喳。
“师父!您今天太美了!”幽若眼睛亮晶晶的,想去掀盖头又不敢,只能激动地搓手。
“骨头!恭喜骨头!”糖宝也欢喜地绕着花千骨飞了两圈,洒下点点细碎的金粉,“以后要叫尊上夫人啦!”
花千骨被她们的热情弄得有些无措,隔着盖头轻轻“嗯”了一声,下意识地往白子画身边又靠了靠,小手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白子画感受到她的依赖,反手将那只微凉的小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他看向摩严和笙萧默,微微颔首:“有劳师兄,师弟。”
目光扫过杀阡陌,虽未言语,却也传递出一份承情的郑重。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身侧那抹鲜红的身影上,所有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眼底只剩下她盖头下朦胧的轮廓。
“礼已成,诸位请移步偏殿饮宴。”他声音清朗,却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独处的迫切,“她身子不便,需早些回绝情殿歇息。”
众人自是理解。摩严带头,领着九阁长老和笙萧默先行离去。
杀阡陌又深深看了花千骨一眼,这才慵懒地随着人流离开。
幽若和糖宝虽不舍,也被火夕、舞青萝笑着拉走。
喧闹的人声渐渐远去,主殿内很快便只剩下以及那对并肩立于红毯中央的新人。
绝情殿。
阳光西斜,透过贴满囍字的琉璃窗,将斑驳的金红色光影投射在两人身上。
殿内弥漫着凝神香、红绸新染的气息,白子画转过身,正对着花千骨。
殿内再无旁人,那份沉静便显得格外清晰,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他垂眸,凝视着眼前这方鲜红的喜帕。千年修为、六界至尊,此刻执起秤杆的手,竟也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微颤。
冰冷的金属秤杆,轻轻探入喜帕之下。霞锦的龙凤喜帕,如同被晚霞染红的云层,一层层、轻柔地向后滑落,最终翩然委地。
盖头下的容颜,再无遮拦地暴露在温暖的光线里。
墨发如云,被一支精巧的赤金嵌红宝桃花簪挽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优美的颈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胜雪,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显莹润无瑕。
而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纯净懵懂,倒映着眼前一身红衣的他,带着初生幼兽般的好奇与一丝被惊扰的茫然。
此刻,这双映着他身影的眸子,正懵懂地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轻颤,似乎还未完全适应光线,也未能理解“掀盖头”这举动背后所承载的、对一个女子而言重逾千钧的意义。
“小骨……” 一声沙哑的呼唤从白子画的喉间艰难溢出。仿佛跋涉了万载洪荒。
他伸出手,极其珍重地抚上她的脸颊。温热的、细腻的、真实的触感,顺着指尖瞬间烧灼了他全身的血液。
花千骨被他指尖的温度和那饱含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情绪的目光惊得微微一缩,清澈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本能的慌乱,熔金的光晕似乎亮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