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萧默严肃点头：“大师兄所言极是。婚礼必须尽快，而且要办得盛大、周全！”
“对对对！婚礼！我来帮忙！”幽若兴奋得小脸通红，原地蹦跳着，“师父的婚礼，一定要是最最最盛大的！我去准备喜帖！我去布置新房！我去……”她已经开始掰着手指数要做什么了。
糖宝也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骨头的婚礼我也要帮忙！落十一！落十一快来！”
摩严没理会两个小丫头的叽叽喳喳，他眉头紧锁，已然进入了“总指挥”的状态：“十一！”
落十一应声上前。
“你立刻帮我整理一份六界所有需宴请的仙门名录，越详尽越好！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与长留关系紧密的，一个都不能漏！”
“是，师父。”落十一立刻领命。
摩严继续沉声道：“名单只是第一步。座位安排是重中之重，哪些仙门之间有宿怨旧隙，哪些仙君脾气古怪互不对付，必须一一厘清，确保大婚当日宾客尽欢，绝不能出任何乱子！此事关乎长留颜面，必须慎之又慎！”
他来回踱步，语速极快，“还有膳食！各仙家口味偏好不同，有喜甜的，有嗜辣的，有茹素的，有忌口的……务必提前了解清楚，让膳堂准备得周全妥帖！喜宴菜品既要彰显长留底蕴，又要兼顾众口，马虎不得！”
他思考着这些繁琐至极却又至关重要的细节，每一个环节都力求完美无缺。落十一在一旁飞快地记录着，神色同样认真。
另一边，笙萧默则被幽若和闻讯赶来的火夕、舞青萝等人围住了。
“师叔祖，婚礼流程怎么定啊？是先祭告天地还是先拜尊长？”
“师父师父！新房布置在哪里？绝情殿还是另辟一处？”
舞青萝大声：“哎呀呀！喜服！喜服最重要！师父，咱们找哪位仙织娘子啊？用云锦还是鲛绡？凤冠霞帔的规制呢？”
“还有喜糖喜饼！用什么灵果做馅儿？包装用什么样式？”
“迎亲路线呢？总不能就在绝情殿内转一圈吧？要不要绕着长留主峰飞一圈？”
“撒花的灵雀选哪种？彩凤还是青鸾？”
幽若、火夕、舞青萝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像一群炸了窝的麻雀。笙萧默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手里的银箫转得飞快，试图理清思路：
“停停停！都给我安静点！清单！列清单懂不懂？幽若，你负责统计所有需要采买的物品，大到家具摆设，小到一根红绳，全部列出来！火夕、青萝，你们俩带人负责布置场地，绝情殿主殿、可能的新房、通往大殿的红毯路径，所有地方！糖宝……糖宝你心思细，帮着幽若一起核对清单，查漏补缺！”
命令布置下去。很快，几人你一言我一嘴。
“凭什么听你指挥啊！”火夕不服气地对幽若嚷嚷。
“就是！我觉得新房应该用暖玉铺地！”舞青萝叉腰反驳。
“暖玉太俗！用星尘沙才梦幻！”幽若立刻加入战局。
“星尘沙？那玩意儿晚上发光，还让不让人洞房……呃，休息了！”火夕口无遮拦。
三人瞬间吵作一团，斗鸡似的互不相让，为了一点细节争得面红耳赤，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搞笑。笙萧默捂着额头，只觉得筹备婚礼比跟凶兽打一架还累。
糖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小嘴微张。她悄悄拉了拉落十一的袖子，压低声音：“十一，你看世尊……他居然这么上心？还考虑得这么细？”
在她印象里，摩严一直是那个古板严厉、对骨头诸多挑剔的可恶世尊，此刻看到他如此尽心竭力、甚至有些婆婆妈妈地为婚礼操持，糖宝只觉得比太阳西出还惊悚。
落十一看着那边吵吵嚷嚷的师弟师妹们，又看看眉头紧锁、与名单和座位图“搏斗”的自家师父，再看看寝殿紧闭的门扉，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低声对糖宝说：“因为这是尊上的婚礼，是长留未来的希望。师父他……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长留好，希望尊上好。”
所有的忙碌和喧嚣，都是在悄无声息中进行。摩严严令封锁消息，在得到白子画和花千骨的最终首肯前，婚礼筹备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因此，长留山表面依旧平静如常，弟子们按部就班地修炼、执勤。唯有绝情殿内和世尊、儒尊的居所，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无数繁琐而庞大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推进。
绝情殿寝殿的门依旧紧闭着。笙萧默忙里偷闲，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寝殿内光线柔和。白子画倚靠在床头，一手依旧紧紧握着花千骨的手，微微侧着头，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悠长，竟不知何时也沉沉睡去。
笙萧默看着这一幕，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他无声地笑了笑，轻轻带上了门，没有打扰这片刻的安宁。
——
笙萧默与摩严的脚步声在绝情殿空旷的回廊里响起时，白子画正坐在花千骨榻边。她蜷缩在柔软的锦被里，呼吸均匀而绵长。窗外已经暗下来了，寝殿内只余角落一颗夜明珠散着温润的光晕，将他雪白的衣袍也染上几分暖色。
他的一只手始终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她腕骨的轮廓。
门被轻轻叩响。白子画没有回头，只低声道：“进来。”
摩严与笙萧默一前一后踏入。摩严的目光先是落在花千骨沉睡的侧影上，眉头习惯性地蹙起，随即又缓缓松开。
“子画，”摩严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与师弟商议过了，婚事，不能再拖。”
白子画覆在花千骨手背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终于缓缓抬眸。那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无波无澜，只静静地落在摩严脸上，等待着下文。
“孩子已是既定的事实，”摩严向前一步，语气斩钉截铁，“无论是对你，对她，还是对长留，你们都必须有个堂堂正正的名分。无名无分地在一起，以你六界尊上之尊，以她如今身份之特殊，成何体统？仙界虽不比凡俗条框森严，师徒名分也曾是枷锁，可事到如今，六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办一场婚礼，昭告天地，又能如何？难道还要因着那些无谓的闲言碎语，畏首畏尾？”
他越说越是激切，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兄长式的焦灼与不容辩驳的决心。
“大师兄所言极是！”笙萧默立刻接口，脸上是少有的认真，“师兄，这事交给我们。你放心，我们必竭尽全力，办一场配得上你长留尊上身份、也配得上小花花……咳咳，配得上嫂子的盛大婚礼！”
他刻意改了口，目光扫过花千骨沉睡的容颜，带着暖意，“至于从哪里迎亲，我们都琢磨好了。魔界杀阡陌那里、凡间花莲村、仙界茅山……都是可选之地。届时由我和大师兄亲自去接亲，青鸾彩凤开道，仪仗浩荡，必定风风光光，喜气洋洋地将嫂子迎回长留！”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那盛大的场面已在眼前铺开：“喜堂就设在长留大殿，六界有头有脸的仙家一个不少！红绸从山门铺到绝情殿，礼花仙乐彻夜不绝……”
摩严也微微颔首，显然对笙萧默勾勒的蓝图颇为满意，只等白子画一个点头，这紧锣密鼓筹备了数日的计划便可立刻抬到明面上，轰轰烈烈地展开。
寝殿内一时静默下来，白子画的目光从摩严紧绷而期待的脸上，移到笙萧默兴奋闪烁的眼中，最后缓缓落回花千骨沉睡的侧颜。那容颜在柔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孩童般的懵懂与纯净。
他看了许久，久到摩严的眉头又拧了起来，笙萧默眼底的兴奋也渐渐被一丝不安取代。
终于，白子画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不必那么盛大。”
短短五个字，如同冷水泼进了热油锅。
摩严猛地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笙萧默也愕然张大了嘴：“师兄？”
白子画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花千骨脸上，指尖轻轻拂过她散落在枕畔的一缕墨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婚礼，要办。”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千钧重，“但不是现在这般，邀尽六界，铺张喧腾。”
他抬起眼，迎上摩严和笙萧默惊疑不解的目光，那深潭般的眸子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惜与坚持。
“她没有记忆。”他缓缓道，声音里是深不见底的寂寥，“她不知晓过往，不懂‘白子画’与‘花千骨’这三个字之间曾有过怎样的牵绊。于我，这场婚礼是夙愿得偿，是失而复得后的尘埃落定。可于她呢？”
他的目光扫过花千骨沉睡中毫无所觉的容颜，“不过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热闹，一群陌生面孔的围观，一次身不由己的仪式。纵使她懵懂接受，待他日神魂苏醒，忆起前尘往事，回望今日，心中岂会无憾？”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化不开的执着：“我欠她的太多。我不想在她神志未明之时，便用一场看似盛大的喧嚣，来填补我自己的渴望。更不能……因一己之私，让她在恢复记忆后，觉得这场本该独一无二的婚典，因她的缺席而显得残缺，甚至……觉得委屈。至于邀请天下人观礼两次，”
他微微摇头，唇角牵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那非我所愿，亦非她能承受之重。”
“可……”摩严刚想反驳，白子画已再次开口，斩钉截铁：
“心意已决。婚期照旧，但一切从简。只请至亲挚友，见证即可。”
白子画的决定一旦出口，便如山岳不移。摩严与笙萧默纵然心中百般不愿，深知此举于长留声名、于六界体统皆有不妥，然面对他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眸，所有劝谏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最终，摩严只重重一叹，拂袖而去，背影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与妥协。笙萧默也只得摇头苦笑，拍了拍白子画的肩，转身去安抚和传达这“简化”的旨意。
然而，这“简化”二字，却点燃了幽若与糖宝心中那股子按捺不住的雀跃与热情。当笙萧默无奈地告知她们，白子画只允小范围观礼，绝情殿内却要好好装点时，两个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夜明珠。
“包在我们身上！”幽若拍着胸脯，小脸兴奋得通红。
“骨头成亲，绝情殿怎么能不喜庆！”糖宝也挥舞着小拳头，斗志昂扬。
于是，绝情殿这座素来清冷如霜雪、寂静若古刹的殿宇，迎来了从未有过的喧闹与生机。
幽若指挥着一群手脚麻利的内门弟子，踩着梯子爬上高大的殿柱。大匹大匹流光溢彩的正红云锦绸缎被小心翼翼地展开，如同流淌的火焰瀑布，沿着殿柱缠绕而下，又在殿顶纵横交错的梁枋间穿梭交织，最终汇成繁复而喜庆的如意结、同心扣，垂落下长长的流苏。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落在那些光滑的绸面上，反射出温暖而跳跃的光泽，驱散了殿宇深处沉积千年的孤寒。
糖宝则负责那些精巧的细节。她带着几个心灵手巧的女弟子，将精心剪裁的大红“囍”字窗花，用灵力小心翼翼地贴在每一扇洁净的琉璃窗上。那鲜红的颜色，在透明的琉璃上显得格外醒目而温暖。
结束以后，她又兴冲冲用灵力凝出细碎如星辰的金箔，小心翼翼地洒在殿内那些四季常青的灵植盆栽的叶片上、枝桠间。微风拂过，叶片轻颤，点点金光闪烁，如同缀满了祝福的星子。
火夕和舞青萝也没闲着，两人合力搬来许多盆盛放的凤凰花。那花朵形似烈焰，红得耀眼夺目，被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殿门两侧、回廊转角、以及通往主殿的玉阶两旁。灼灼的红，映衬着素雅的白玉栏杆与青石地面，热烈得仿佛要点燃整个春天。
长留殿大殿，更是成了精心布置的重心。摩严亲自监督，将象征着长留三尊尊位的巨大屏风擦拭得一尘不染，屏风前设下了香案，供奉着长留历代先祖的牌位与象征之物。案上燃起三柱手臂粗的凝神香，青烟袅袅，庄严肃穆。香案前方，则铺设着厚厚的、绣满祥云与并蒂莲纹的朱红锦毯，一直延伸至殿门。这便是新人将要行礼的地方。
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地宣告：纵使宾客寥寥，纵无六界同贺，这方天地，亦将郑重其事地见证一份迟来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