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凉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只着寸缕、布满痕迹的身体。花千骨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惊恐地抬头,正对上白子画近在咫尺的、沉静如渊的眼眸。
四目相对。花千骨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床榻内侧垂挂着的、层层叠叠的紫色轻纱帐幔,用力一扯,将那柔滑冰凉的布料紧紧裹在自己身上,将自己从头到脚再次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双依旧带着惊惶的、熔金色若隐若现的眼眸,警惕万分地盯着床中央的白子画。
她的身体紧贴着最角落的床柱,仿佛那是最后的壁垒。
在她完成一切动作前,白子画的目光在她布满痕迹的肩颈处停留了一瞬,深邃的眼底有什么情绪快速翻涌,又被强行压下。他没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只是随手将被扯过来的锦被放在一边。
看着她如临大敌、将自己藏进紫色纱幔的模样,白子画眼中那丝无奈终于化作了清晰的哭笑不得。
他摇了摇头,不再试图靠近或言语,而是动作利落地翻身下了床榻。
他的离开让花千骨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丝,但目光依旧死死追随着他的身影,生怕他又回来。
白子画走到寝殿一侧巨大的紫檀木衣柜前,动作熟稔地打开其中一扇门。里面整齐地悬挂着许多衣物,有男式的雪白长袍,也有许多件颜色各异、但都精致非凡的女式衣裙。
花千骨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那些衣裙吸引。那些柔软的布料,轻盈的纱罗,精致的刺绣……是她模糊记忆中人类该有的样子。
白子画的目光在那些衣裙上扫过,最终停留在一套相对简单素雅的粉白色襦裙上。他将其取出,又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同样素色的贴身小衣和绸裤。
他捧着这叠衣物,重新走回床榻边。这一次,他并未再踏上床榻,只是站在床边,隔着一段距离,将手中的衣物轻轻放在了床沿,距离缩在紫色纱幔里的花千骨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指了指衣物,又指了指她身上裹着的紫色纱幔,眼神示意:穿上这个。
做完这一切,他便主动转过身去,走到圆桌边,开始收拾桌上的托盘,似乎打算将早膳换个地方。
花千骨的目光在那叠柔软干净的衣物和男人挺拔疏离的背影之间来回逡巡。裹在紫色纱幔里的身体依旧僵硬,但腹中传来的清晰饥饿感,以及那阵阵食物的香气,都在无声地瓦解着她的抗拒。
她犹豫着,警惕地盯着那个背影,确定他确实没有回头的意思后,才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飞快地将那叠衣物拖进了自己的紫色“堡垒”里。
被子里一片昏暗。花千骨笨拙地抖开那些柔软的布料。贴身的小衣和绸裤对她而言还算容易理解,虽然系带让她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勉强算是穿上了。但那套粉白色的襦裙却让她犯了难。
哪件穿里面?哪件套外面?那些细细的带子又该系在哪里?
她凭着一股模糊的本能胡乱地往身上套,动作生涩而笨拙。外面,白子画已将早膳重新摆放好,并摄来一张精巧的矮几。他动作轻巧地将矮几放置在宽大的床榻中央,又将几样精致的点心和那碗温热的粥摆在了矮几上。
做完这些,他才转过身。
目光落在已经“穿戴”好的花千骨身上时,白子画素来沉静无波的脸上,也忍不住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错愕,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
只见,花千骨确实穿上了衣服。但……
粉白色的上襦被她穿得歪歪扭扭,领口一边高一边低,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肩膀和锁骨上未消的红痕。系带胡乱地打了个死结,垂在身前。下身的裙子倒是套上了,但前后似乎有些颠倒,裙摆堆叠在脚踝处,显得十分累赘。
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根原本用来束腰的丝绦,被她当成发带一样,胡乱地缠在了手腕上。
她依旧裹着那层紫色的纱幔,缩在角落,但露出的部分已足够让白子画看清这身“杰作”。她脸上带着一种懵懂又努力想穿好的认真,配上这身不伦不类的装扮,竟有种令人心头发软的笨拙可爱。
白子画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些,他再次踏上床榻,盘膝坐在了矮几的另一侧,指了指桌上的食物:“过来,吃东西。”
食物的香气更浓郁了。花千骨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她看着矮几上那些看起来就很诱人的点心,又看看白子画,瞳孔里挣扎着饥饿与警惕。
白子画耐心地等着,没有催促。
僵持了许久,或许是真的饿极了,也或许是白子画此刻平静温和的姿态削弱了她的恐惧,花千骨终于认输。她裹着紫色纱幔,像只警惕的小蜗牛,一点一点地朝着矮几的方向挪动。
她的目标是食物,因此努力想绕过白子画,坐到矮几的另一边去。然而,在她快要接近矮几边缘,眼看就要够到一碗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时,白子画指尖一动。
两道极其柔和、却坚韧无比的无形结界,如同水波般瞬间在花千骨的身前和身后荡漾开来。一道紧贴着她的后背,将她与冰冷的床柱隔开;另一道则在她前方咫尺之处,恰好挡住了她伸向虾饺的手,也将她与床榻边缘隔离开来。
花千骨伸出的手碰到了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熔金的竖瞳瞬间显现,带着惊怒看向白子画。
白子画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温和却不容置疑,仿佛在说:就在这里吃。
花千骨尝试着用手推了推身后的结界,纹丝不动。她又试图向侧面移动,同样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她被困在了这张大床中央,矮几旁,白子画的对面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憋屈,巨大的憋屈感涌上心头。她瞪着白子画,眼神里充满了控诉和无声的抗议。熔金的竖瞳闪烁着,似乎在衡量强行冲破这结界的可能性。
白子画仿佛没看到她的怒视,自顾自地拿起一双玉筷,夹起一个虾饺递到花千骨面前的碟子里。虾饺晶莹的皮包裹着粉嫩的虾仁,散发着诱人的鲜香。
“吃吧。”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花千骨看看碟子里诱人的虾饺,又看看眼前这个“囚禁”了她还一脸理所当然的男人,肚子再次不争气地叫唤起来。愤怒和饥饿在体内交战。最终,饥饿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
她愤愤地、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赌气,以一种在她自己看来是防御,实际却很妖娆的姿势侧身屈腿坐在了矮几旁。离白子画尽可能远,背脊挺得笔直,仿佛这样就能维护她最后的尊严。
然后,她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抓向碟子里的虾饺。
可悲的是,人类的餐具对初化形且没有原本记忆的她而言,根本是全然陌生的领域。
她学着白子画刚才的样子,试图去抓那双光滑的玉筷。玉筷则在她指间如同滑溜的泥鳅,根本不听使唤。她努力了几次,不是抓不稳掉在矮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就是两根筷子打架,怎么也夹不起那圆滚滚的虾饺。
尝试用勺子去舀那碗温热的粥,结果用力过猛,勺子磕在碗沿,溅出几滴滚烫的粥水,落在她裹着纱幔的手背上,烫得她“嘶”了一声,慌忙甩手。
她看着近在咫尺却怎么也吃不到嘴里的食物,又急又气,竖瞳里都快憋出水光了,腮帮子也微微鼓起,一副委屈至极又倔强不肯求助的模样。
白子画将她的笨拙和窘迫尽收眼底,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怜惜。他放下自己手中的玉筷,拿起另一双干净的,夹起那个她觊觎已久的虾饺,然后稳稳地递到了她的唇边。
花千骨愣住了。看着近在唇边的食物,诱人的香气直钻鼻孔。她下意识地想躲开,但身体却诚实地被那香气吸引,微微前倾。
她抬眸,警惕地看向白子画,瞳孔里满是犹豫和不确定。
白子画的眼神很平静,带着一种纯粹的、喂食的耐心,没有昨夜那种让她恐惧的侵略性。
僵持了几秒。
终于,饥饿的驱使下,花千骨飞快地、带着点试探地,微微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啊呜一口,将递到唇边的虾饺整个咬住,囫囵吞了下去。甚至来不及咀嚼,生怕对方反悔似的。
温热的虾仁混合着清甜的汤汁在口中化开,鲜美无比。花千骨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熔金的光晕都淡去不少,满足地眯了眯眼,像只终于尝到鱼腥的小猫。
白子画唇角微扬,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又夹起一块软糯香甜的桂花糕,再次递到她唇边。
这一次,花千骨的抗拒明显减弱了。她依旧带着警惕,但动作快了许多,叼走糕点小口小口地咀嚼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专注地享受着食物的美味。只是身体依旧坐得笔直,离他远远的,仿佛在用姿态宣告:我只是吃你喂的东西,不代表我原谅你“囚禁”我!
白子画也不在意,耐心地扮演着投喂者的角色。粥太烫,他就用勺子搅凉了,再一勺一勺喂给她。点心小巧,他就一次夹一个。他动作从容,专注地看着她进食的模样,仿佛在欣赏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一顿早膳,就在这种一方警惕进食,一方专注投喂的诡异而静谧的氛围中结束。矮几上的食物被一扫而空,花千骨吃饱了,身体暖洋洋的,那股紧绷的敌意似乎也随着胃部的满足而消散了不少。
她靠在身后的结界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眼睛半阖着,透出一种吃饱喝足后的懵懂与放松。
白子画默默收拾了碗碟。起身下床,走到妆台前,打开了妆台上一个精致的雕花檀木首饰盒。
盒内铺着柔软的丝绒,里面静静躺着几件首饰,并非多么华丽耀眼,却都透着温润的光泽和岁月的痕迹。一支素雅的桃木簪、几根素色的发带……
白子画的目光在那支桃木簪上停留了片刻,指尖轻轻拂过簪身,眼神深邃难辨。最终,他取出了那支桃木簪和一根月白色的柔软发带,回到了床榻边。
他再次盘膝坐下,这次离花千骨近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他拿着梳子和发带,示意她转过身去。
花千骨吃饱了,困意上涌,警惕性降到了最低。她疑惑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又看看他温和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慢吞吞地、带着点不情愿地侧过了身,将一头如瀑般披散着、还有些凌乱的墨发对着他。
白子画拿起梳子,动作轻柔地开始梳理她那一头绸缎般的长发。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桃木梳齿滑过发丝,带起细微的沙沙声。花千骨起初身体还有些僵硬,但随着那轻柔的、带着节奏的梳理,她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放松下来。
梳齿按摩着头皮,带来舒适的触感,驱散了残留的疲惫。花千骨半眯着眼,熔金的竖瞳彻底隐去,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向后靠,几乎要倚在那道无形的结界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慵懒的、近乎餍足的气息。
白子画耐心地将每一缕打结的发丝梳顺,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他看着她渐渐放松的姿态,眼底的暖意几乎要化开。
梳通长发后,他拿起那根月白色的发带,灵巧而熟练地将她脑后的长发拢起,挽成一个简单却清爽利落的发髻,最后用那支温润的桃木簪轻轻固定住。。
梳好头,花千骨似乎更困了。她抱着膝盖,脑袋一点一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睫毛上甚至沾上了点点困倦的泪花。
白子画撤去了她身后的结界。失去了依靠,花千骨的身体软软地晃了一下。她迷迷糊糊地左右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了矮几旁一个蓬松柔软的织锦靠枕上。
她本能地伸出手臂,将那大大的靠枕一把捞进怀里,紧紧地抱住。那柔软踏实的触感让她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然后,在暖洋洋的晨光和腹中的饱足感双重作用下,她再也抵挡不住汹涌的睡意,抱着那个软枕,身子一歪,竟毫无防备地、沉沉地倒在了宽大柔软的床榻上。
几乎是瞬间,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便响了起来。她蜷缩着,抱着软枕,脸颊贴着光滑的锦缎,睡颜安宁纯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昨夜与今晨所有的惊惶、羞愤、笨拙与警惕,都在这深沉的睡梦中暂时消散无踪。
白子画静静地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看了许久许久。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她身上。他伸出手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被角,指尖最终停留在她脸颊旁一缕散落的发丝上,虚虚地抚过,带着无尽的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