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一大早，长留殿三尊并列，公开审问犯人霓千丈。
斗阑干在旁边仔细讲述抓捕霓千丈的全过程，沉稳有力的声音响彻宫殿。
摩严沉着一张脸，笙萧默看他如此，传音道：“大师兄，你想什么呢？”
就算审问也不必这么严肃吧。霓千丈的事情拖了三年之久，如今总算可以有个结果了，两位师兄的脸色却都不轻松，莫非他遗漏了什么信息？
转头传音给白子画，一会儿才听见他回复：“霓千丈魂魄被施了咒术，不能讲话，提供不了多少信息。”
什么！
底下的斗阑干讲完了，退到一边坐下来，蓝雨澜风皱着眉头小声说：“如今，霓千丈是抓到了，但那个据说和霓漫天长得一样的小师妹还没有下落，我总觉得不寻常。”
“摩严查证了，那个女子确是霓漫天的转世，他们背后有人相助，霓漫天才会再次投生到蓬莱。就连她死遁前的那个师父，似乎也已经被处理了。”
他暗暗看向上面的三尊，语气隐晦。
落十一站在下首第一个位置，看着霓千丈在戒律阁长老的审问下无动于衷，他的心情也有些复杂，既是对霓漫天转世到蓬莱的震惊，又有对他们父女背后动作的愤怒。
这个霓漫天为何总不能消停？
上辈子到死都在与他们斗，两百多年了，竟然又主动踏进这些是是非非中，她就非得向每个人寻仇么？
想着想着想到了在家里等他的糖宝，他此时竟有些归心似箭。
摩严警告地喊了他一声，落十一如梦初醒，才意识到三尊正让他把霓千丈押回天牢。
“弟子遵命。”
他退下后，白子画从尊位上起身，九阁长老相继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尊上，您是提前看出了霓千丈有问题，是吗？”
裴洪明不信白子画什么都没察觉，连他都能看出异常，三尊又岂是傻子？
摩严脸色难看地说：“昨夜我和子画去仙牢看过霓千丈，那时他还能言语，死到临头还颇为嚣张。可今日偏就变得不能开口了，定是有人做了手脚！看来我们这小小的长留山里还藏着很多不知死活的耗子！”
耗子指代什么，在场没人不清楚。
那些年收留各派的人，直到三年前血灵渐渐从六界消失，他们才回到各自的地盘重建门派，但也是从那时起，长留山大小事不断，背后是某些人将爪牙伸进长留，意图不轨！
散会时笙萧默走到摩严身边，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我就劝你不要心软。”
“哼！”摩严甩袖出门，厚重的大门重重地碰上。
——
白子画在寝殿里整理着小骨的妆台——这是他这几年经常做的事，时常一做就投入进去，最后忘了时辰。
哼唧兽嘴里衔着一朵蓝色的花从门口经过，白子画忽然回头喊住它。
将花拿过来记录下样子，他摆摆手，“去吧。”
——
哼唧兽甩甩尾巴，来到巨蟒身边将花放下，大声哼唧两声。
巨蟒金色的竖瞳动了动，长长的蛇信子卷着花嘶溜一下塞进嘴里。
看见这一幕，潜伏在各个方位的众弟子不约而同张大嘴，又搞不懂这俩兽的意图了。
他们每天藏起来观察，见哼唧兽天天给这条大蟒蛇投喂稀奇古怪的花花草草，据说稀少到连儒尊都不认识。
他们明明也悄悄放了肉和好吃的在旁边啊， 为什么大蟒蛇不为所动？
直到天黑，弟子们才撤回去睡觉。
——
露风石上，白子画支着一张小桌，对月独酌，清冷如月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长留殿那片。
“哟，大晚上的，还不睡呢。”
笙萧默慢腾腾走过来,撩袍坐到另一边，抱起酒坛咕咕给自己倒了一大杯。
一口下肚，他举起酒杯，眼神惊奇，“甜的？这是桃子酒？”
白子画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小骨酿的。”
“还别说，挺好喝的。”
笙萧默夸完悄悄看一眼白子画，顺着他的目光往长留殿看过去，道:“你很关心那条蛇嘛。”
“关心？”
“是啊，你这几年可劲给自己找事做，就只有这条蛇出现以后，你的脚步明显放慢了，或许师兄你自己没感觉。”
白子画低垂下眼，声线平静:“日子而已，不外乎这样、那样。”
小骨一直没有踪迹，他很焦虑，可这种焦虑不能跟任何人说。三年了，这种压抑、死寂的现状让他时常回忆起从前的日子……
小骨出现以前，他从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好与不好。现如今，明明习惯了安静的他却无比厌恶这样的寂静。
笙萧默默默注视着他，一杯杯酒下肚，酒坛很快就空了，白子画还觉得不尽兴。
笙萧默无奈扶额:“师兄，你要是想借酒浇愁，桃子酒是醉不了人的。”
白子画看着他，没回声。
笙萧默于心不忍，拿出自己珍藏的竹叶酒，爽快地拍开封泥给彼此满上。
“来，我陪你喝！”
白子画跟他碰杯，仰头饮尽。
——
哼唧兽躺在琉璃瓦上睡得香甜，挠挠肚皮，哼哼唧唧翻了一个身。
咔吧——
琉璃瓦被踩动的声响接二连三响起，哼唧猛的睁开眼坐起，茫然望着越走越近的白衣人。
“哼唧！”
仙尊主人这是要干什么？
它站起来往白子画面前靠，他脚步停下来，低头看了它一会儿。
“你在这儿做什么？”
哼唧无语地哼唧两声。
它还想问他做什么呢，一身酒气。
白子画抬腿让哼唧兽让一边去，脚步虽不至于摇摇晃晃，眼神却是微醺的。
一直走到房梁中央，他才扶着蛇头缓缓坐下来，眼睛一闭，人事不知。
哼唧兽咬着他衣摆使劲，“哼唧！！”
别睡在这里啊！
——
人声喧闹，嘀嘀咕咕的人声不停响在耳畔。
白子画按着微胀的太阳穴睁开眼，头顶明媚的日光刺得他剑眉一皱，一时睁不开眼睛。
大殿底下传来落十一小心翼翼的声音:“尊上，您醒了吗？”
白子画愣了下，坐起身一看，长留殿下乌泱泱站着几千人，密密麻麻全是弟子，摩严黑着脸立在人前，笙萧默正望着他偷笑。
自己竟躺在大殿顶上睡了一夜。
这瞬间，白子画脑子里空白一片，只依稀记得昨夜和师弟喝酒，后面发生了什么就没印象了。
左手边就是蟒蛇的大脑袋，白子画整理好衣服起身，仰头看了会儿，随后御风而下。
摩严一张脸黑得不像话，千言万语蓄在心头，对着白子画又一时不知道该骂什么。
“十一，让他们都散了！”
他沉怒地下达命令，经过白子画身边时顿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
笙萧默走到白子画面前，笑言:“师兄，你可别怪我啊，昨夜我先走一步，是万万没想到你会来这里的。不过你也别担心，以十一的圆滑世故，他必定会让弟子们守口如瓶，绝不会把今天的事情传出去的。”
白子画关心的却不是这个。
“你们看到我睡在上面，为何不作为？”大师兄按说会立即运走他，可他显然没那样做。
笙萧默一脸无奈道:“不是不想，是你和蟒蛇周围十米有无形的结界阻隔，我和大师兄谁都靠近不了，所以只能等到你睡醒了。”
白子画面露惊讶，“为何我没感觉到？”
“是么？那可能是你醒来的时候结界被收起来了。”
他们说完，一起看向大殿顶上。
——
哼唧兽趴在地上，白子画坐在他前面不远处，目光沉沉地盯着它。
“昨夜发生了什么，你全部告诉我，不准遗漏一处。”
哼唧兽耳朵动了动，放下抱在脑袋上的爪子，抬头望着他哼唧几声。
就这样？
它是说不了人话的，又怕自己解释不清，于是快步挪到白子画跟前，主动将脑袋塞到他手底下，示意他查看它的记忆。
白子画查看完后脸色有些古怪。
——
晚上哼唧兽再次偷摸去给大蟒蛇送没人认得的花花草草，白子画隐身跟着，看见白天一动不动的大蟒蛇突然抬起脑袋，金色的竖瞳倏地朝他的方向看过来。
好敏锐！
白子画打算撤退时，一节粗壮的蛇尾啪的砸下来截断他的去路，上空随即落下巨大的阴影将他罩住。
他一抬头，倒三角的蛇头近在咫尺，但巨蛇只是从上方盯着他，久久没有动作。
他拧眉。
不让他走，又什么都不做，它想表达什么？
突然，巨蛇嘶嘶吐出冰凉的蛇信，白子画立即后退两步，没让蛇信子舔到自己。
“嘶——”
脑袋歪了歪，巨蛇徐徐收回蛇信子，扭头又趴回房子上，白子画也不确定它是不是又睡着了。
哼唧兽跟着他回到绝情殿，本想睡觉来着，却看见白子画在进屋不到一个时辰后又咻的飞下去了。
它疑惑地来到浮岛边缘往下看，看到白衣仙人御风落在殿顶上，一步步走到蛇头跟前，仰起头，和巨大的蟒蛇面对面对望。
奇怪，仙尊主人是要搞什么啊？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哼唧想罢又甩甩脑袋，原地一躺。
不管了，它好困，它要睡觉。
——
白子画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大半夜拿着人吃的点心喂一条蛇。
巨蟒的眼睛在夜里像两个闪闪发亮的大灯笼，它微微抬起头，又近距离侧头看了看点心，似乎有点嫌弃。
白子画鬼使神差地开口:“只有这些了。”
其他的都被他吃了。
巨蟒从上方俯视他，没有动作。
白子画的叹息轻不可闻，他转过身要走，前路却被突然出现的蛇尾拦住了。
他左手的碟子漂浮起来，悬停到巨蟒嘴边，它张口，蛇类细长的蛇信卷着梨花味的点心瞬间送入口中，半口的时间都没用到。
白子画看见它意犹未尽地吐着信子嘶嘶出声，再次表示真没有了，御风离去。
回到绝情殿，他当晚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被大蛇缠住，那条蛇长得和底下的巨蟒一模一样，却只有正常大小，在他挣扎的时候将毒牙狠狠刺进他脖子，无止尽的黑暗霎时吞没了他。
白子画醒来时一身冷汗，一看外面，天早就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