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炼狱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白子画为首,其余仙派掌门分头行动,迅速毁灭散布在人间各处的蛇神庙。
被铜引魂铃控制的百姓潮水一样围追堵截他们,不能直接杀,只得多费些时间控制。
白子画一路杀一路进,跟着他的长留弟子没有不被他的低气压吓到的,但更多的是身为长留人的骄傲和誓死追随。
以他们的资历能与尊上并肩作战,死了也值!
风卷残云地清剿了三国中一百二十八个零星州府,横霜剑从神庙上空劈进,蛇神雕像的头部滚落下来,砸断了躲藏在暗处的轮回教教徒的一条腿。
无法忍受的巨痛使教徒发出困兽般的哀嚎,皮肤下青筋暴起。
白子画的双眼深邃如黑洞:“你们教主呢?”
教徒早已领略过这个男人的残忍,狞笑:“我、不、知”
弟子们心里一咯噔,率先闭眼背过身,身后惨叫迭起,不用想象也知道尊上将人折磨成了血淋淋的一团。
自从一个月前尊上夫人坠海消失,尊上再不复往日悲悯,每抓到一个轮回教余党就问他们夫人去哪儿了,轮回教教主在何处。最后的结果,就如现在。
谁说仙人慈悲?残忍起来有的是手段让人肝胆俱裂。
特殊时期没人敢到白子画面前碰灰。
晚间队伍在林子里扎营休息,落十一来禀报其他掌门的进展,白子画像听又没在听,坐在大树底下仰头望着星星。
落十一一口气讲完,轻手轻脚滚了。
换在以往他绝不认为尊上会抬头数星星,可出来至今,他已经目睹了不下十次……唉,尊上又在想千骨了。
千骨啊千骨,你到底在哪儿?若是看到我们了就主动现身好不好?
天蒙蒙亮,几个在溪边洗脸的弟子忽然惊叫一声跌在地上,声音惊动营地里的人,落十一对白子画道:“尊上,我去看看。”
“蛇!有蛇!好多蛇!!”
落十逮住一个用力一晃,“冷静点,发生了什么好好讲清楚!”
“我们在那边洗脸,然后就看到…就看到水里有好多好多蛇!密密麻麻,多得数不清…”
“什么蛇?”
“五颜六色的,什么蛇都有,都好大。”
落十一预感不妙,带人跑过去一番搜索,短短时间,蛇竟然都不见了!
白子画让他们扩大范围再找找,落十一突然睁大眼紧紧盯着白子画右肩膀那里,嘴巴在动又不敢发出声音。
—尊上,您身上有蛇。
白子画拧眉侧头,一个小小的雪白的蛇脑袋缓缓抻到他眼睛的高度,蛇目赤红,冰凉的蛇信再近一点就能舔在他眼睛上。
“嘶嘶”
传音让落十一不要轻举妄动,白子画一只手迅速将小蛇从肩膀抓下来,所有人顿时松了口气。
普通的蛇他们根本不怕,但自从凡间大乱后,好多蛇都变异了,寻常修仙者被咬后轻则中毒昏迷,重则法力使不出来,进一步还会筋脉尽断沦为残废。
白子画捏着蛇的七寸本想处理了,脑海却突然浮现小骨的脸,他甚至觉得白蛇的红眼与小骨的重瞳有几分相似,不由凑近细看。白蛇从他松动的手指里逃脱,窜进草丛溜之大吉。
落十一不明白他的用意,“尊上?”
“不用追了,收拾收拾,去下一城。”
白子画这一队人势如破竹,向南清剿完四国的轮回教余孽后,白子画又调转剑头北上蜀国。瑶歌城乱成一片,上次抓他们的轩辕皇族子弟衣衫褴褛,睁着空洞洞的眸嗷呜就要咬向落十一,没两下就被抓住。
进了皇宫,整个皇室凋零无几,空荡荡的殿宇中央立着华丽的金柱,最上方的龙椅沾着干涸的血,守卫的枯骨从宫墙根一路堆至议政殿门口,空气里飘着浓浓血腥味。
百姓行尸走肉地在街上晃荡,看见活物就咬,被掏空内脏却依旧会动的牲畜遍地都是。
落十一救回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白子画一出现她就呆了,连疼都忘了喊。
“他是神仙吗……”女孩傻傻地问,落十一顺着视线看去,发觉她问的是白子画,微微一笑:“我们都是。你把手抬高一点,我给你缠纱布。”
“喔……”
第一天的清剿任务很快完成,弟子报回来说,整座城都没见到几个轮回教的人,猜想他们提前跑了。
白子画转身看向说话的人,漆黑的眸子照不进光,“掘地三尺,也把最后那座最大的神庙找出来。”
“可我们的人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
白子画经过,白色衣角带起冰冷的风:“随我去天牢。”
天牢里阴暗潮湿,因为防守严密,里面的囚犯反而活到现在。看到白子画领着人进来,囚犯们一个个睁大眼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有的抓着栅栏哀求白子画给他们吃的和水,每间牢房都臭气熏天。
白子画停在其中一个牢房前,指挥落十一蛮力开门,墙角的囚犯害怕地把身子藏进茅草里,一动,脚上的铁链在地上拖曳作响。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落十一得到白子画示意,上前斩断锁链,三两下将人移走,茅草下面就是普通的地面,墙面也没什么特别的。
白子画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两指操控意念凝成的剑向上一刺,天花板顿时破开大洞,微黄的烛光接着照亮了牢房一角,一股难闻的味道从上面飘下来。
上面是一个灯火通明的雅间,装潢古朴,陈设考究,落十一和其他弟子小心翼翼跟在白子画后面进屋,推开一扇门后竟然还有三扇门,整个房间按东西南北被分成了四个各有特色的区域。北边屋子烧着炭火铺着绒毯像过冬一样,南边则摞着冰块摆着爽口的瓜果,凉爽宽敞;西边像一个四四方方的蒙古包,桌子上还有冒着热气的羊大骨;最东的屋子有海鲜制成的一应吃食,一看就和其他三间屋子不一样。
没头没脑的设计,一时谁都摸不懂这四间屋子为什么这么摆,又具体有什么用。
白子画站在上去后第一间屋子中央,分别观察其他三扇雕花门,它们的地域特色很好分辨,难的是背后那人设计这四间屋子的用意。
会不会是轮回教主做的?在牢房上面建这样的四间小房间,又没有布置任何阵法和法宝,更没人守,他们发现和进入得未免太过容易了……
沉声下令:“都退出来,撤。”
走到上来的破洞边一看,洞竟消失了,地面完整得像从未被毁坏过。落十一试了多次也打不开,站起来对白子画摇头。
大家下意识将出去的希望寄托在白子画身上,他站在原地沉吟片刻,转身走回北边房间,又出了那间房进到东侧房,东侧出来接着进入西边的,一通操作看得所有人分外不解。
落十一长身玉立,颇具大师兄风范地说:“尊上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莫慌。”
于是大家定下心继续等啊等,忽然一声巨响。白子画步履从容地从崩塌的西边房出来,几掌给东屋、北屋也轰了。
白子画幽深的眸子看过来,其他人吸一口气,跑着远离南屋。
强劲剑气将南屋的冰块全部碎成一地白色的渣,空间崩溃了几秒,再睁眼就站在了一开始的牢房里。白子画继续武力拆阵,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到了神庙门口。
按照师兄他们提供的线索,这就是位于蜀国的最后一间,也是最大的蛇神庙。
进到庙宇内部后,上百个戴面具的黑衣人冲出来和他们厮杀,落十一和其他人拔剑迎敌,想的都是:终于轮到我了!
白子画围着蛇神雕像打量,一个黑衣人从重重帘幕后负手走出,嚣张的话里满是有恃无恐与沉怒:“长留上仙果然本事很大。”
他的面具是金的,花纹也与其他人完全不同,白子画大胆猜测:“你就是轮回教主?”
黑衣人仰头一声大笑,痛快承认了,接着说:“你在找你那个宝贝徒儿是吧?我不妨告诉你,人,不是我抓的。”
“那也该死。”轻声说完这几字,白子画消失在原地,白光裹着横霜剑将蛇神雕像整个粉碎,黑衣人被余波震退至门口,心内惊叹这一剑的威力。
若白子画使出上仙的全力,他怕很难脱身。
黑衣人当机立断冲进暗道,白子画飞至半空,指尖凝聚浩浩银光,清音一指,整个隧道被从中间截成两段,黑衣人差点被下落的万把光剑捅成筛子。
相比于此前见过的轮回教教徒,抓这个轮回教教主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扯掉面具后,轮回教教主那张被火舌燎得五官移位的脸吓了所有人一跳。
他已经没有嘴唇,眼睛像两条缝在红布上的细线,鼻孔的位置仅剩下两个花生大小的小洞来呼吸,被绑也不挣扎。看着正在布阵的白子画,从腹腔里发出沉缓的腹语:
“我年轻时没你帅,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君子。白子画,你做了千年上仙,可经历过人间七苦?”
落十一皱眉低头看他一眼,去瞧白子画,他完全不受影响,低头专心布阵。
轮回教教主发出绵长的笑声,哪怕白子画不理,他仍旧想到什么说什么。
“白子画,听说你从小就在长留,你见过你的生父母吗?他们有没有说过爱你?”
“我小时候姊妹众多,父母最宠爱的也是我,我努力读书、中榜做官、立业娶妻,我还有了可爱的孩子,孩子又给我生了更可爱的外孙。”
“白子画,你这种人会有女人爱你我一点都不奇怪,但花千骨会拿命爱你,我只想说:蠢。”
白子画终于愿意施舍给他一眼,阵也布好了,他拿着余下的石子走到轮回教教主跟前,垂眸打量他脸上火烧的痕迹,声音清凉如水,凉进人心里去了。
“这么幸福的人生。”
没人认为他在夸赞,轮回教教主可惜没有眉头,不然必是皱着的。
“你这种人永远不会懂,评价什么。”
“你要的不就是我关注你?或者,我们中有一个人不说话。”
落十一察言观色,一道法术麻溜把轮回教教主腹语的二次可能给掐灭了。五十多双眼睛的监视下,轮回教教主顺利被押回长留山受审。
摩严可没白子画客气讲礼,上来二话不说先废了轮回教教主的手脚筋,用玄铁制成的铁链控制住,彻底绝了他跑掉的念头。
审判开始,白子画走至最高位坐下,他没开口,其他人便盯着趴在正中央地上的轮回教教主打量。怎么看都是一介凡人,怎么做到创立轮回教,还暗中把势力发展到如今这种程度的?资质没有,手段倒是厉害。
轮回教教主像一团血淋淋的肉虫在地上蠕动,努力抬头看向上面的三尊,眼底聚集着不易察觉的仇恨。
这些虚伪做作的仙……
白子画似有所感,目光落到他身上,视线相接的一瞬间,轮回教教主心底一惊,竟觉从身到魂都被这个男人看透了。
万千银光乍然从地上升起,在轮回教教主不可思议的目光中,白子画的仙力强势入侵他的脑海,他被定在半空,从出生到立业、到成家、到今时今日的全部记忆宛若一本铺开的书,尽数的、毫无保留地敞开在白子画眼前。
场下一阵骚动,无人料到白子画会略过审问,直接搜魂。要知搜魂之术固然直接高效,但即便是拥有仙身的仙,承受一次完整搜魂后也有一半可能元气大伤,凡人身躯的轮回教教主被白子画这种当世强者搜魂,他的代价只会更惨重。
惊讶、欲言又止、不忍、不认同……种种目光交织着落在最高处那人身上,白子画仍旧不解释,有的只是置若罔闻。
对于轮回教教主来说,这是漫长又痛不欲生的一次行刑,结束后他跌在地上,浑身的汗水,仿佛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
“仙,果真卑劣。”低低又咬牙切齿的几个字,在场的人都听见了,拧着眉对他的厌恶又增添几分。
白子画出了殿就风一样消失不见,笙萧默负责押送他到天牢,走之前他停下脚步,回身对恶狠狠看着他的轮回教教主意味深长地说:
“别搞得每个人都欠你一样,你的妻离子散是自己一手导致,与当年辅佐君王打天下的仙无关,与如今我们这些仙更无关,你的懦弱敏感,争强好胜注定使你一无所有。想想你的妻子死之前说了什么,你的女儿、儿子,他们说过爱你这个父亲吗?”
他离去,天牢里久久回荡着男人困兽般的怒吼。
白子画回到绝情殿就再也克制不住左臂的疼痛,半跪在地,冷汗大颗大颗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上,眼前也阵阵发红,杀戮的欲望在他胸腔里止不住的翻涌。
黑子画从阴影里来到他身后,好一会儿才让白子画恢复正常。他蹲身递过来一把梳子,那是花千骨平时梳发用的,上面还残留着她发丝的香味。
“再忍忍,小骨在的话不会希望你控制不了自己。”
白子画顺着床沿往地上一坐,握着梳子,久久才说:“有她消息吗?”
“我还是感应不到,你抓到了轮回教教主,他的记忆里也没有?”
“没有。”如果有,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黑子画皱着眉,把梳子一把抢过来,对着白子画阴沉沉的双目,冷声数落起来:“你还说我肆意妄为,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出去一趟杀开心了,泄愤了?你还嫌身上的阴气不够重吗?想成魔可以让我帮你,大不了将杀阡陌的位置抢了,小骨还可以做做魔后。只要对象是你,魔界再暗再苦,她也一定待得住。”
他讥讽地笑,白子画剑眉冷蹙,站起来唰的抢回梳子。
“你去哪儿?”
“沐浴。”
天阴沉沉的,似乎伴随轮回教的全线溃败和教主的落网,世上的血灵都消失不再了。
花千骨曾说过,只要切断施法者和那些被控制的百姓之间的意识联系,就可以中断魂引铜铃的控制,于是长留弟子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更加大批的入世,起先只是抓捕轮回教余党,接到通知后则下死手,一个不留。
短短一年半时间,大陆上再也没有轮回教余党敢招摇过市,许多地区的乱象都被稳定下来,各国百姓们被尽最大力量救回来,可惜好多人仍旧不死不得解脱。
乱世里,官府重新设立,皇室易主,一切的秩序都在缓慢恢复。
第三年开春,连续多国反馈,自己的龙脉底下有不知名庞然大物在活动。事关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各派都显示出极大的关心。
笙萧默率领的长留队伍第一个到达目标皇陵,一落地就明显感到地下不正常,不仅震动幅度不正常,传出的力量才最不正常,甚至他极有可能应付不来。
果断一直飞书将远在不知名地方的白子画召唤过来,笙萧默指着底下连绵起伏的山脉说:“地下可能藏有上古的大妖兽什么的,你打架的时候千万注意,别把人家老祖宗的坟弄塌了。”
白子画下去后没多会儿,其他各派陆续抵达,一看笙萧默居然立在云头,都奇了。
“儒尊?还真是你啊?”
笙萧默气:“什么叫还真是我?我难道还有孪生兄弟吗?”
“没有没有,我开玩笑呢。”
“我也开玩笑呢。你们不是去南边的那个国家了?怎么又拐一大圈来这儿?”
“说来话长。那几国等我们到了,都说又没动静了,我琢磨干待着不是事,就到这儿来瞅瞅。”
他低头望了又望,试探道:“尊上在里面?”
“嗯。”
“那便没问题了,尊上出马,再棘手的妖兽也翻不起风浪来。”
笙萧默飞到一边,懒得回他。
旁人都以为二师兄这两年放下小花花不管了,是以什么麻烦事都丢给他们长留收拾,但实际上,师兄哪里是不管?他白天忙着忙这忙那麻痹自己,晚上一烦躁,就提着横霜剑满世界斩妖伏魔,近两年他们长留的锁妖塔的规模都要赶上茅山那座了。对此,大师兄乐见其成,于是把处理不完的事情一股脑都丢给他,美其名曰,他以前过得太自在,如今经历磨难,更要担起三尊该担的职责。
白子画有个秘密,他的怀里一直揣着花千骨的验生石,经年累月反反复复抚摸,石头表面光滑又温润,看上去更像一颗宝石。
如今,验生石被一道巨尾扫飞,白子画腾空而起飞过去捡,却目睹石头被巨蟒连同整座晶矿一起吞掉。吃完那些不够,巨蟒回头又想一口吞了他。
白子画一直找不到花千骨,对她的所有维系全在验生石上,如今却被巨蟒摧毁,顿时怒得红了眼。
“孽畜!!”
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白子画飞出皇陵,手持横霜剑在半空施展出冰系法术的最强技,巨剑虚影落下,地动山摇,整个山脉连带附近一圈,整个被劈得四分五裂,占地千顷的皇陵眨眼就沉陷了。
笙萧默在他开始施法的时候就察觉苗头不对,扭头便拖着其他人远远跑出战场范围。
不得了不得了,二师兄平生用此法术就用过两次,一次是晋升上仙前的大劫,一次就是现在。这底下的怪物竟然能逼得二师兄用出这招,这得天大的能耐!这种程度的战斗已经不是他们能参与的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们早早离开了,是以没看到一条遮天巨蟒在地下极速移动,分明是跟着他们的方向。
白子画用了各种法子阻止巨蟒进入仙界,奈何它浑身上下包裹着数以亿计的黑紫色鳞片,水火不侵,哪怕是横霜剑这种上古神兵也伤不到它一分一毫。最离谱的是,这么庞大的身躯按理说,移动时是快不到哪儿去的,可巨蟒不仅几次擦着白子画施法空隙移动从而躲过锁定,长长的尾巴还总能比他的剑快上一步精准反制他。
越是交战,白子画意识到这条凭空出现的巨蟒的实力绝不止妖兽这么简单,排名靠前的睚眦兽在它面前也只有被拍成肉泥的份。如此,就更不能放任它进入仙界,否则重建的各派必将再次灭门。
然而,事情总是以想象不到的趋势迅速发展。
在追踪巨蟒出了陆地范围后,它忽然一头扎进悬崖下方的大海中,庞大的身躯一眨眼就没影了。
白子画在海上来来回回找,惊奇的是,向来敏锐的追妖法宝也不起作用了,任凭他注入多少力量,每个法宝都跟被人点了哑穴似的,无动于衷。
根据巨蟒最后消失的方向,他判断它可能会就近去蓬莱岛,于是日夜兼程地赶过去救场,到了才发现蓬莱岛一切如常,还有驻岛仙家喊他上去喝茶。
不对,他一定漏了什么。
拧眉想了又想,白子画忽然驱动横霜剑,以最快速度返回长留。
长留山人头攒动,哀嚎不止,却不是有人受伤,而是因为一条遮天蔽日的巨蟒正盘绕在其中一座山峰上狂吃不住。
被巨蟒霸了地盘的是医药阁长老,上千岁的高龄,头发都熬白了,本相安无事在自己的山峰上种花种草,谁知从海里突然冲出来一条参天巨蟒缠住他的山头,他只能先丢下心爱的灵花灵草跑路。
起先他们都以为这蟒蛇奔着长留而来,可打也打了,发现根本打不过,蟒蛇一尾巴下来,半座山都得被荡平,世尊儒尊和其他长老,还有门下的几千弟子在最短时间内,用了各式法术法阵,却根本赶不走这不请自来的主,已方还险些损失惨重。
事到如今,他只能心痛地看着山上那些珍贵药材被巨蟒一口一口吃掉,心痛得要滴血。
“老夫的灵花、灵宝、丹药、炉子……”
摩严安抚了两句,差弟子把人暂时扶回贪婪殿安顿,悄悄问笙萧默:“子画呢?”
“我回来之前还看到他在跟这条蟒蛇打架,现在蛇在我们家,师兄嘛”
一道白光落下,白子画回来了。
笙萧默大步过来:“师兄你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我要以为你被蛇吃了。”
白子画冷睇他一眼,笙萧默立马手一放,恢复正形:“如你所见,这条蟒蛇比你先到长留山,但它也怪,来了以后不伤人不打架,盯准了山上的草药就开始嚯嚯,吃到现在,长老都要现场哭晕过去了。也不知道这蛇吃完以后,肯不肯走。”
他说着,自己都想发笑。这么大个头的家伙,要说没化形他是很难相信的,明明前一秒还跟二师兄你死我活地打架,现在却出现在他们家,二师兄的魅力都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吗?
白子画拿着横霜剑飞到半空,手一动便开始念咒布阵,巨蟒突然动作一停,低下脑袋看准了广场上密密麻麻的几千人。
几千人同时心脏一抖,不约而同的想,这妖怪要吃他们了?
人群小心翼翼往后退,巨蟒松开缠绕的山峰,缓缓移动到主岛上。
因为它体型足够庞大,哪怕从一座峰的峰顶爬到长留山浮岛上面,仍旧只占了身长的五分之一不到。一个站着的成年人还不及它一片蛇鳞的千分之一大。到最后,它从下面整个缠住了浮岛,蛇身沿着岛的边缘盘缠了足足六圈有余,巨大的脑袋枕在长留殿的殿顶上,竟是晒着太阳,说睡就睡了。
不知是不是巨蟒故意的,它下移过程中,一尾巴拍碎了广场上好多用来做阵眼的雕像和小的殿宇,导致白子画布阵到一半,中途夭折。
踩着光剑重新落回广场上,白子画抬头注视殿顶上几乎和屋顶一样宽的巨蛇脑袋,那双金色的竖瞳在日光下反射着细碎金光,眼睛外面的上半周是一圈红白相间的火焰纹理。巨蟒头顶和两腮各自有一定程度的凸起,仿佛龙生出的角一样自然,头的前半部分扁而窄。
笙萧默点评:“这大家伙目前是没有太大攻击性的,从蛇的审美来讲,它漂亮得过分。”
唯独一点不好,赖皮。赖在他们家不说,还拿长留殿当枕头,过分了啊。
白子画低着头,袖子里的五指轻轻捻了捻,还震惊于自己一闪而逝的想法。
他方才盯着这巨蟒,竟觉得它睡相可爱……
他大概疯了。
长留山被一条无可奈何的巨蟒霸占的消息传出去,很快,各派接连来长留山看笑话,摩严站在山门前面将他们一律回绝,一回到贪婪殿,脸色再也藏不住了。
“这孽畜害我和长留被这么多同道笑话,岂有此理!”
玉桌从中间碎开,落十一端着茶小心翼翼站在十米开外:“师父,要不喝口水,消消气?”
摩严唰一下站直,怒吼:“喝什么喝!我现在就去找子画,赶不走,那就把护山结界做成单向的。再有不长眼的家伙来,我非打他一顿不可!!”
摩严气势汹汹飞去绝情殿,上去就看到白子画盘腿坐在浮岛边缘,低头盯着…盯着长留殿?
摩严又仔细看了看,终于发觉白子画目光所落不是长留殿,而是在殿周围徘徊不去的哼唧兽。
那妖兽向来黏花千骨,花千骨不见以后就整天待在绝情殿上郁郁寡欢,怎么突然跑下面去了?
再看看那依旧在睡的巨蟒,摩严边走近边道:“那不是你养的妖兽?由着他瞎跑,小心被蛇吞了。”
哼唧兽原型不小,但跟这足以遮天蔽日的巨蟒相比,塞牙缝都不够。哼唧兽没了,花千骨纵是回来,也一定会闹得子画不得安宁,到时子画又得天天臭着脸。
白子画看他一眼,无波无澜地问:“什么事?”
摩严一噎,用了很大力气一甩袖,坐下来瞪他:“无事就不能找你了?”
“我很忙。”
“少找借口。你那些忙还不是你自己想忙,没人逼你。”他语气不算很好。
白子画站起来就往屋里走,“慢走,不送。”
摩严几步跨到他面前,重重又愤怒地喊他:“子画!”
白子画不看他,转身望向云霞蒸腾的海天。
论冷战,摩严从来熬不过他,最后只道:“把护山结界改改,我不想再看到那些闲人过来看我们的笑话。”
长留山盘踞的巨蟒吸引了不少弟子好奇,要么偷摸靠近长留殿,要么练功间隙偷个懒,练着练着就走到长留殿底下了。说起来,他们看的时间久了,竟觉得这大家伙一点都不吓人,还有弟子带着生肉啥的偷偷投喂巨蟒。
摩严发现后将那些弟子好一顿批评,但这股被遏制了,另一波人又会上,短时间内这股参观风气愣是压不下去。
笙萧默从来都是只笑不语,连火夕和舞青萝都仗着师父不管偷摸去凑热闹了。
“哎哎哎你挡着我了!”
“你往边上去点,我还瞅不见呢。”
“火夕你再说一遍!”
“哎哎哎我的耳朵,姑奶奶我错了,你快放开……”
两个人偷偷摸摸在夜色掩护下靠近巨蟒,舞青萝张大嘴无声惊叹,边拉着火夕说蛇睡觉都不用闭眼睛的吗,火夕一脸无语地回:“你看见哪条蛇有眼皮?”
“也是喔,这么看,它真的好大好大啊,我脖子都仰得酸了。”
两个人踩在一把剑上又飞高一点,火夕忽然一扯舞青萝。
“你干嘛?!”
“嘘——”
“嘘什么嘘,我声音又不大!”
火夕一拍脑门,扶额:“那边有人了啊我的姑奶奶。”
舞青萝闻言左看右看,诧异:“哪里有人?”
“那边啊。”火夕万分无奈地掰着她的脑袋往右上方看,舞青萝眯眼一瞅,吓得魂去了半条:“尊上!!”
不是!尊上大晚上的怎么在这儿啊!完了完了!
她拽着火夕就跑,后者反手用力一拉,不慌不忙:“甭跑了,尊上肯定早发现我们了。走,过去拜见拜见吧。”
白子画看着两颗几乎埋进胸口的黑色脑袋,面色无波,“回去吧,我不会告诉别人。”
火夕和舞青萝心里大喜:“多谢尊上!”
他们要走,白子画突然喊住,舞青萝犹犹豫豫回头,手抓手的忐忑:“哈哈哈…尊上,还有事吗?”
白子画头也不回地问:“你们方才在下面看,可发现这巨蟒有何不同?”
“啊?不同?”
彼此看着,其实都是同款问号脸。火夕对舞青萝眨眨眼,舞青萝看着他眨眨眼,两人没有一个听懂白子画意思的。
舞青萝绞尽脑汁想上半天,十分不确定地说:“我们看到这蟒蛇睡觉不闭眼睛……”
空气静了几秒。
“知道了,退下吧。”
他们走后,白子画御剑下到长留殿殿顶上,踩着瓦片走到巨蟒正前方。从这个角度看,月亮是一个大圆形,明亮地悬在巨蟒身后,鳞片也镀着一层冷白色的霜。
这些日子他总控制不住将视线落到这条蛇上,而它明明没什么特殊。它吞噬了皇陵下方的无数晶矿,霸占长老山头,还吃了那么多珍贵的灵草灵药,他应该将它收了关进锁妖塔的。
到底为什么,这条蛇有什么本事让他频频心牵……
细微动静落入白子画耳中,他立即隐身。
哼唧兽化成原型从底下跃上来,嘴里叼着几朵奇大的白花,看看四周,把花轻轻放到巨蟒鼻子底下就跑了。
确定巨蟒没醒,白子画摘下一片花瓣在月光下打量,是他从没见过的品种。这大小,跟食人花有的一比了,不过没那么吓人,反而像是放大版的菊花。
第二天一早,那片花瓣到了笙萧默手里,他看完以后两手一摊:
“抱歉了师兄,这花我也没见过,你不如直接问哼唧兽从哪儿采的。”
白子画摇摇头,拿回花瓣飘然而去。
哼唧兽这些日确实神出鬼没,白子画有时在绝情殿上找不见它,只要走到露风石上往长留殿一看,巨蟒边上保管趴着一只似狐非狐的生物。晴天的时候它甚至敞着肚皮睡在蛇嘴边上,好多见到那一幕的弟子都捏一把冷汗,既怕哼唧兽被蛇吃了,又期待巨蟒醒了后,胆大包天的哼唧兽会不会吓炸毛。
为何哼唧兽不怕比它大那么多的巨蟒,这几乎成了萦绕在长留山人每一个人心头的疑问。
斗阑干来送霓千丈的消息,路过长留殿,驻足看了小半会儿,顺嘴问引路的弟子:“白子画呢?他也赶不走这条蛇?”
小弟子支吾半天:“尊上应是在绝情殿上…”
“行,我稍后去找他。”
绝情殿还是里三层外三层设着强大的结界,斗阑干被白子画接进去的时候调侃他:“你家被一条大蛇占了,最重要最庄严的长留殿还被蛇垫在脑袋底下,你这个尊上也看得过去?”
“你要是有本事,就去把它赶走。”
“喔,这么说来,你是真奈何不了啊…我还以为是你舍不得。”
白子画递给他一杯清茶,语气平静:“这巨蟒来历成谜,我试过多次也窥不破它的过去,实力比我也不差。”
还有一点白子画没说,巨蟒似乎懂得用战术,不然那天他也不会被虚晃一招骗到蓬莱岛去。
斗阑干心底一惊,“这么强?难怪啊难怪。自古大妖就比人类修者占优势,本身的修炼天赋加上强悍的肉体力量,使他们能适应住更复杂更极端的环境,原身越强,越是棘手。”
“它应该不是妖。”
“那是什么?神兽?”神界都覆灭多少年了,世上真的还有神兽吗?
白子画看向露风石下面,若有所思,“我也不确定,总之,不是妖。”
“那它一直这么沉睡,暂时还构不成大的威胁。不过长留山毕竟是仙府,天天被一条大蛇霸着,以后怕是没人敢报进长留了。”
“长留的人已经足够了。”
“对比其他门派是多得多,但主岛加三圣殿,还有周围这数不清的小岛,地方可不是大得没边?多招生显得热闹,对门派的发展也好。”
白子画面无表情道:“招生向来归师兄管,每年混进来的不轨之徒又岂在少数。”
斗阑干笑了:“你这是在怪摩严审核不力?”
“随你怎么想。”
斗阑干换了个话题:“丫头呢?还是没消息?”
“她的验生石一直很亮,但不久前被那条巨蟒吞了。”
白子画的语气阴沉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斗阑干觉得稀奇,“怎么会这样?”
“我说了,那巨蟒很棘手。一点意外,能解决。”
“这个我信。我猜,你恨不得把那条蛇抽筋扒皮吧。没了验生石,你要怎么判断丫头还是不是安全?而且,不安全的话你也不会还坐在这儿,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白子画端着茶杯走远。
“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