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变得暖和不少,街上穿春装的人也变得多了起来,衣裳的颜色也变得丰富多彩。
池虞子收到了宫里的密信,是陈一晚上送来的,说是让他不要理会丞相府的任何举动,还说于希已经从北部秘密回来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大家再一起聚一聚,池虞子很高兴,自己的朋友现如今大部分都在京城,以后不愁没时间聚会,自然不急于这一时见面。
不过心里也在打算什么时候再回一趟北部,秋凉身体不好,北部又常年寒冷暴雪,而且羌夏资源远不如北雍,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各种药材储备都不够完善,秋凉并不适合在那里生活,如果能把他接过来就好了,可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池虞子想着一个月前出发的车队,心底也不再多想了,他送去的东西应该够他用上一年半载,一年之内他肯定会亲自去一趟。
自从清明节过后,池虞子总觉得身体很累,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过手做吃的了,今天早上一起来却觉得身上轻便了许多,连日有些沉闷的脑袋也变得清明了,不由得就想自己做点吃的发发汗。
《卫风·伯兮》里说到,“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便我心痗。”
谖草就是俗称的黄花菜,在江浙地区很常见,既漂亮又能入菜,而晒干的黄花菜呈现深黄色,最常见的做法是用来炖汤。
池虞子今天并不打算炖鸡汤,他要做的是胡辣汤,黄花菜放到胡辣汤里也是一绝。
胡辣汤历史悠久,是河南的一道特色早餐,每个河南人心里都有一家自己认为最好喝的胡辣汤店,大部分人都认为自家楼下吃了几十年的味道最绝;不少老饕吃胡辣汤讲究一闻、二看、三吃、四品,如果喝完汤后嘴里的余香和中草药的浓郁味道能保持十分钟那绝对是佳品。
池虞子将多种天然中草药按比例配置的汤料加入骨头汤里炖煮,然后拿过一旁醒好的面团开始洗面。
胡辣汤里除了黄花菜还有一个灵魂配菜,就是面筋;面筋的制作比较麻烦,面团加水洗到面团松散,然后沥干水分,剩下的就是面筋,但是这时的面筋还不能使用,需要用清水再次冲洗,清洗过后的具有粘性的面团就是面筋了。
面筋洗好,那边的骨汤也熬的差不多了,池虞子重新起了一个油锅,爆香葱姜后加入煮好的骨汤,灶台下的火旺盛,骨汤很快煮开,池虞子不紧不慢的将面筋扯薄,然后撕成小块扔到锅里,面筋需要稍微煮上几分钟再依次加入泡切好的黄花菜、牛肉片、木耳、豆腐皮、海带、粉条还有煮过的花生,搅拌均匀以后加入自酿酱油调色,再用胡椒粉、花椒粉、五香粉和盐调味。
河南胡辣汤以浓郁醇厚的汤汁引得无数食客流连忘返,所以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池虞子将淀粉水搅拌均匀慢慢倒进锅内,一边倒一边搅拌,直到锅内的胡辣汤变得粘稠才停下。
一碗完美的胡辣汤应该汤汁粘稠,滋味醇厚,出锅时滴上那几滴香油才是正宗,黑黑黄黄的配菜在棕褐色的汤汁里起起伏伏,格外有趣。
河南人搭配胡辣汤的早餐多种多样,最常见的有油条、酱香饼、鸡蛋盒子、水煎包还有油馍头,可惜他不怎么会做又懒得折腾下面的人,索性派人去早餐铺子买了油条和包子回来。
喝一口滚烫热辣的胡辣汤,汤汁顺着喉咙缓缓而下,喉咙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胡椒的辣味,几乎是一瞬间身体就做出反应,微薄的汗液从皮肤底下被刺激出来,整个身体似乎都在叫嚣着再来一遍,那种通身爽快的感觉着实令人上瘾。
如果觉得空口吃胡椒味太过刺激,那这时候将外皮酥脆内馅柔软的油条浸在汤汁里,疏松多孔的油条吸饱胡辣汤,一咬下去,满口都是油条的油香还有迸发出的胡椒香气,因为油条的调和,胡辣汤也变得柔和许多。
一顿早饭吃的身心舒畅,可老天总是会泼冷水,池虞子才走进奇味居就被一个小厮告知,有一个中年男人在对面的茶楼等他。
池虞子脑子里转了几个弯,想来想去最近好像就得罪了一个白起润,想来他一个丞相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干出绑架这种事,所以池虞子心安理得的应邀了。
白起润不耐烦的皱着眉,靠近窗边的位置可以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对面的动静,在他看见池虞子从奇味居走出来以后心里不屑的笑了,认为对方还是顾忌他的身份的,这让白起润诡异的升起一丝优越感。
但是一想到早上在大理寺吃的闭门羹,白起润就有些迁怒这个始作俑者,如果不是他,他的儿子也不会先被京兆伊抓入大牢,再被大理寺审问,谁不知道进了大理寺的犯人都得掉层皮?他儿子受的这些苦都是因为这个小子!
二楼看上去像是被包场了,池虞子连人都没带,就这么大喇喇的坐到了白起润对面,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池虞子直截了当的问:“白相今天来有什么指教?”
他和白起润本人没有任何交集,现在对方亲自来找他,无非就是白策的事闹大了,以至于连白起润都没办法了,只能试着从他这边找点突破口,想办法让他松口然后他好把儿子捞出来。
能让白起润都兜不了底,可见皇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再联想陈一送来的那封信,池虞子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些事。
按理来说白策这件事闹不到皇上跟前儿去,其他相关部门只要白起润随便打点打点,再加上白皇后的身份摆在那,怎么也能解决了这件事。但是现在看来恐怕是皇上早就查到了什么让他忍无可忍的事,以至于暗地里早就和那些高官通过气了,打算利用白策的事作为导火索,一点一点的将白相给扳倒。
池虞子隐晦地看了一眼对面的中年男人,对方年轻气盛时仗着外家扶持官至宰相,导致性格狂妄又自信,常年身居高位受惯了底下人的阿谀奉承,早就没有了年轻时的谋略和心性,以至于到现在还看不清这么明显的局势。
倒是可惜了他那个女儿,看上去是个聪明人,希望在那个吃人的深宫里她还能活下去吧。
白起润明显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他的眼睛深处似乎藏着一丝怜悯,这个发现让他有些恼怒,说出口的话自然也不怎么客气:“白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想必池公子心里也明白。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银子才放过我儿子?只要你愿意去京兆伊那里写一份谅解书,一点银子白某还是出的起的。”
北雍皇室自己节俭却不会苛待官员,所以丞相的俸禄和福利还是很高的,每月接近五十两银子,还有大米油盐之类的粮食,能拿出几百两倒也不稀奇,也不会给外人留下把柄。
可惜他提出的条件在池虞子看来压根没有吸引力,他了解北雍的福利制度,也清楚丞相的俸禄有多少,在这个紧要关头,对方肯定不会再露出任何马脚,所以出的价格肯定不会太高,即便白起润愿意把他今年所有的俸禄都拿出来,加起来也才六百两银子而已,还不如他手底下的一张名帖值钱。
“白相抬举了,白公子殴打我楼里的姑娘还要毁她清白,池某只不过按照流程将他送去官府罢了,何谈放过?”
他们姑娘差点被猥亵,说难听点白策的行为叫强奸未遂,凭什么放过他?这种人渣哪怕千刀万剐都不为过,现如今只是送进大牢而已,已经很便宜他了!
白起润没想到对方油盐不进,但是拿不到谅解书他儿子根本出不来,白起润只得咬牙加大筹码:“两千两!只要你写了谅解书,这两千两就是你的。”
不过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两千两买一个歌姬怎么也够了。
只不过白起润显然不知道花苑楼的盈利,池虞子嘲讽的笑声让他觉得难堪不已,似乎自己是一个跳梁小丑。
“想拿银子砸人之前也得打探清楚,你可知我这花苑楼一天能挣多少银子?你那点银子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子不教父之过,你儿子做出这种事情你一个当爹的要负最大责任。”池虞子笑累了,连最后的颜面都不想再留,白起润本身就狂妄自大目中无人,他儿子长歪也不稀奇。
池虞子说完就走,懒得在此浪费时间,而他身后的白起润显然被气的不轻,想要拿起茶杯喝口茶降降火气,却连拿茶杯的手都是抖的,只能恼怒的把茶杯摔回桌子上。
他如何不知道花苑楼和奇味居来钱快,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池虞子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连一个下贱的歌姬都这么护着,两千两都嫌不够!可他又不能开更高的价,一旦被其他人知道,他贪污的事就瞒不住了,给他十张嘴他也狡辩不出这些钱的来处。
池虞子回到奇味居的时候还有些遗憾,这个白起润还算谨慎,到最后喊的价格也在一个微微出格却又算正常的范围内,如果他喊的价格再高些,他倒是不介意顺水推舟的收了,转头向宫里那几个举报一下,也算为民除害了,那些钱可都是民脂民膏。
今天花苑楼的姑娘们休息,池虞子请了大夫来给她们诊脉,有个咳嗽风寒的也好直接开药方拿药,池虞子从奇味居后面绕回花苑楼,入目的就是一排五六位大夫正在认真号脉。
京城地方大大夫多,但是愿意给姑娘们看病的却并不多,大部分都认为这些姑娘自甘堕落有辱斯文,给她们看病会败坏自己名声,池虞子搜罗了好多药堂医馆才找到这么几个医者仁心的大夫。
这几位大夫们来的次数多了也就和姑娘们熟起来了,她们很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女或者被所谓家人卖掉的可怜人,自然也不会看不起她们,都是自己努力活下去的,世人的嘴里也该给她们留条活路。
“你这睡眠状态不佳,伴有口干、心烦之症,可是来了月事?”一位上了年岁的大夫看上去很是严肃。
对面的姑娘也顾不上害羞,忙点头,她这段时间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的,整日喝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一点点小事都想发火,没几天嘴里就生了疮,疼得很。
“难怪口舌生疮。我给你开个五宝汤,平日里多喝些热水,没事的时候用暖炉放在小腹处暖暖,月事结束后多吃些红枣红糖,慢慢调理就好了。”
其他姑娘大都也是月事不调,她们年幼时被冻坏了身子又没什么饭吃,一来月事就有些难熬,楼里大都是靠手艺吃饭的,平日里池虞子又盯那些红倌姑娘盯得紧,三两天就耳提面命的嘱咐她们小心,自然没人得普通青楼里的脏病,大夫们也就格外省心。
大夫们心里也有些感慨,据他们所知其他乐馆青楼里的姑娘可没这个待遇,得了病只能自己去找大夫医治,治不好去了的就用草席一裹直接扔到郊外乱葬岗,这些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有一位大夫是西城药堂的,他看池虞子有些面熟,恍然想到年前就是他在自家药堂救了那个张开,以为他们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大夫本着负责的心态想让池虞子劝张开好好看病。
“池公子,您那位叫张开的朋友已经许久没来拿药看病了,他那身子骨可拖不得,春寒春寒,也是会要人命的!”
池虞子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张开是谁,旋即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和他不是朋友,只是碰巧遇见他晕倒,送他去医馆罢了。”
别说是朋友了,恐怕自己都算得上他半个仇人吧,毕竟以童家现在家破人亡的情况来看,即便童富不是他杀的他也会无家可归,自己算得上是害他流浪街头的罪魁祸首了。
那大夫知道自己猜错了,有些歉意又有些可惜,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叹气:“诶,还是个孩子呢,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
池虞子送走几位大夫,站在原地皱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大夫们的身影消失他才转身回去。
罢了,找人打听打听,也算给自己求个心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