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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的光晕在窗纸上投下疏疏落落的竹影,晚风卷着药香穿堂而过,将案头那张写着“大医精诚”的纸笺吹得微微翻卷。李云谦伸出手指,轻轻按住纸角,指尖触到墨色未干的笔画,一股沉郁的力道透过宣纸传了过来,仿佛连带着写下这四字的人那份沉甸甸的期许,也一并烙在了纸上。

这四个字是昨日邻村老郎中赠予他的。那时衙役刚走,马蹄扬起的尘土还未散尽,清溪村的药圃被踩得一片狼藉,村民们晾晒的草药被搜刮去大半,只余下些枯黄的梗叶散落在地。李云谦站在药庐前,看着满院狼藉,眉头拧成了川字。老郎中拄着一根斑驳的枣木拐杖,一步一挪地踱来,他的腿在年轻时给上山采药的猎户正骨伤了根,逢着阴雨天便疼得钻心。见李云谦正对着空了的药篓发怔,老郎中也不言语,只让学徒取来笔墨纸砚,在药庐的石桌上挥毫写下这四字。笔锋遒劲,墨色浓淡相宜,末了他才捻着花白的胡须开口:“后生,医者之心,不在药多,不在利厚,而在精诚二字。这世道难,可越是难,越要守着这份心。”说罢,老郎中又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包川贝母,“这是我压箱底的存货,你留着,村里的娃娃们用得上。”

李云谦将纸笺小心收起,夹进自己珍藏的《千金方》里,又把那半包川贝母妥善收进药柜最深处,转身看向靠墙而立的药柜。柜中原本满满当当的药草,如今已是十室九空,只剩些柴胡、桔梗、甘草这类寻常草药,堪堪够应付村里人的头疼脑热。他想起白日里那个咳嗽不止的孩童,不过三岁的年纪,小脸憋得通红,咳得连气都喘不匀,母亲抱着他跪在药庐门口,眼泪一串串往下掉。李云谦诊过脉,知道是风寒入肺引发的咳喘,本该用川贝配伍杏仁止咳平喘,可药柜里的川贝早被衙役翻走,他只能开些温和的方子,用蜂蜜炖梨,再配上些紫苏叶驱寒,收效慢了许多。孩童母亲走时,那声带着哭腔的“多谢李大夫”,像根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李大夫。”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着苍老而沙哑的嗓音,像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的砂纸。李云谦应声开门,见是村东的张老汉,手里提着半袋糙米,佝偻着身子站在月光里,身上的粗布短褂打了好几块补丁,被夜露浸得有些发潮。张老汉的儿子去年被征去当兵,至今杳无音信,家里只剩他和年幼的孙儿相依为命,这半袋糙米,怕是他们祖孙俩省了好几天的口粮。老汉脚边还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娃,正是白日里咳嗽的孩童,此刻手里攥着一颗糖球,怯生生地往李云谦身后躲。

“老汉我知道药庐紧缺,这糙米你收下,好歹能填填肚子。”张老汉将米袋往他怀里塞,粗糙的手掌蹭过李云谦的手腕,带着泥土的凉意,“白日里你拦着衙役,护着我们的药草,被那为首的踹了一脚,大伙儿都看在眼里。你是为了清溪村的人,我们不能让你饿着肚子给我们看病。”

李云谦心头一热,忙推辞道:“张大爷,使不得,您老留着自己吃。孙儿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亏了他。”他低头看向那孩童,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今日的药喝了吗?咳嗽好些没?”

孩童怯怯地点点头,把手里的糖球往李云谦手里塞:“李大夫,糖给你,甜。”

“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清溪村的人。”张老汉板起脸,皱纹挤在一起,却没半分凶意,“你守着我们,我们也得守着你。那老郎中写下的‘大医精诚’,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你有这份心,我们就信你,也敬你。”

话音未落,巷口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窸窸窣窣的,像是一群归巢的雀鸟。借着皎洁的月色望去,只见十几个村民提着东西走来,有的挎着一篮带着晨露的青菜,有的抱着几块烤得温热的红薯,还有的拿着自家晒的笋干和蘑菇。走在最前头的是村西的王婶,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雾气氤氲着,在月光下凝成薄薄的白霜。

“李大夫,这鸡蛋羹你趁热吃,补补身子。”王婶将碗递过来,笑得眉眼弯弯,“我家那口子前日里崴了脚,亏得你给敷了草药,今日就能下地了。这点东西,不值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地应和着,把手里的东西往药庐里送,不大的屋子瞬间被堆得满满当当。油灯的光骤然亮了几分,映着一张张朴实的脸庞,他们的眉眼间或许藏着生活的困顿,却满是真诚的暖意。有人还带来了晒干的艾草,说能驱蚊虫;有人拎来一捆干柴,怕夜里煮药缺了柴火;还有个年轻后生,扛着一把新砍的竹竿,说要给药庐的窗户编个竹帘,挡挡夜风。

李云谦看着眼前的景象,喉间有些发紧,眼眶微微发烫。他想起孙思邈在《大医精诚》里写的话,“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从前在太医院当学徒时,读着这些字句,只觉是圣贤留下的训诫,字字句句都带着距离感。今日方知,这“精诚”二字,从来不是医者一人的孤军奋战,更不是悬壶济世的一句空话,而是医者与百姓之间,心照不宣的相护,是寒夜里彼此递过来的一碗热粥,是困境中不约而同的守望。

他侧身让开门口,将众人让进药庐,转身走向灶台,添了几根柴火,火光腾地窜起来,映亮了他的侧脸。“今夜风寒,我给大伙儿煮些驱寒的姜茶。”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格外坚定,“明日我便去后山采药,那片密林深处,总能寻到些能用的草药。衙役能抢走药圃里的,抢不走山里长的。只要我还在清溪村一日,就不会让大伙儿无药可医。”他顿了顿,看向众人,“往后若是有谁瞧病,不必带东西来,你们的信任,就是最好的诊金。”

众人应和着,屋里的说话声、笑声,混着药香与姜香,漫出了药庐,飘向清溪村的夜空。月光静静流淌,落在案头那方未干的砚台上,砚池里的墨,正缓缓晕开,像是一滴落在宣纸上的暖意,慢慢浸透了整个长夜。墙角的蟋蟀不知疲倦地鸣着,和着屋里的笑语,谱成了一曲清溪村独有的,安宁的夜曲。而那张写着“大医精诚”的纸笺,被夜风轻轻拂动,在油灯的光晕里,闪着淡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