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夜晚,京城清风徐来,昭阳宫灯火未眠,沉香缭绕,静谧中却透出一丝压抑的沉重。曹皇后坐于寝殿中,眉心紧蹙,声音清冷却不失威仪:“陛下,臣妾听闻,珍珠旗一案中若非太后出手,狄青差点被错斩。此事若不澄清,忠良寒心。”
仁宗赵祯坐在龙榻之侧,神情疲惫,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与愧疚。他低声说道:“御妻,不必再责怪寡人了。此事确实做错,如今后悔也已晚矣。狄青虽未斩,但最终还是死在游龙驿中,是他命数将尽,并非寡人所害。”
曹皇后听罢,目光微寒,语气坚定:“若不是你将他贬去游龙驿,他会死在那种地方?他在朝中本已立下赫赫战功,却被诬陷发配,含冤受辱,久郁成疾,这样的死,怎能与暴病二字搪塞过去?别人信也就罢了,臣妾不信。”
赵祯闻言沉默,半晌后站起身来,背对曹后,看着窗外夜色低沉,轻声叹道:“御妻所言不虚……如今想来,朕确是昏聩。当日若能识破那旗为伪,当即命他率五将再赴西夏,取回真旗,不但可证其忠,更可稳边安国。如今却一纸贬书,将他送入死地,实在……实在是朕之大错。”
曹后淡然道:“现在西夏王复兵犯边,三关告急。朝中竟无人敢言对策。昔日若让狄青继续掌兵,哪怕不为复仇,只凭他一人之威,也可镇住敌胆。”
赵祯喃喃低语,声音中满是懊悔:“西夏军将狂言,只认狄青出战,方肯罢兵。换了旁人,一个也不惧。这番话是羞辱,更是事实。狄青智勇双全,已成敌人心中的威慑。如今他不在了,中原门户再无可堪之人……”
曹后神情肃然:“所以呢?陛下如今可曾想好派谁守三关?”
赵祯叹息不止:“朕也在想,可三日三夜,满朝文武中,谁又能当此大任?勇将虽多,然无一可比狄青。如今想来,只恨他死得太早,太冤……”
宫殿之内,烛火微晃,帝后的话语在沉香烟雾中缓缓消散,夜色愈沉,愁绪愈浓。
朝中议政亦陷入僵局。国丈庞洪联合文职大臣与双王呼延丕显等武官商议退敌之策,然议堂之中你推我让,众人皆望他出谋划策。庞洪虽居高位,实则只善算计陷害,从无军事远见。连日来他强作镇定,实则内心空虚,连连敷衍,只称“再议”二字。
三日之内,章奏未出,敌兵已逼近雄关,朝廷上下无不焦躁。百官虽在议堂,却个个噤声,满殿惶惶,似一潭死水,毫无生机。
正当朝中混乱无策之际,太史钦王崔信急赴包拯府上,满面风尘,神色凝重。他一入府门,便快步进厅,拱手肃然说道:“包大人,边情告急,西夏兵锋再动,自狄青殒命后,朝中群龙无首,而庞洪这等奸臣仍高居朝堂,实是可恨!”
夜色渐浓,包拯府上灯火微明,庭院中已点起长明灯笼,院墙四角,松影婆娑,虫鸣阵阵,烘托出一派沉静气氛。此时包拯吩咐设下一席酒筵,菜肴虽不繁盛,但酒香扑鼻,足显主客情深。
崔信谢过盛情,与包拯双双落座,二人杯中对酌,席间谈及国事,言辞沉重,却也难掩酒中悲愤。包拯神情凝肃,举杯时手中微微颤抖,心头所思者,尽是边关风急、社稷将危之事。崔信面色如霜,眸中却不时闪烁锋芒,他知今日之局,已非庙堂之策所能解,唯有再寻一位真正能统军制敌之人,方可破局。
黄昏时分,天色转暗,金霞渐收。二人起身缓步走出厅堂,登阶而立,目望天宇,只见暮色下苍穹沉沉,繁星初现,一片银辉宛若撒于黑绒上的明珠。
崔信望天片刻,忽指向东方偏北角,一颗星光明亮之处,道:“包兄,你看那处,左东偏上的那颗明星,便是文曲星所在。”
包拯循声望去,眼神深沉,轻轻皱眉:“这星光虽明,却透着几分阴寒气息。依我观之,反倒像是贪狼星。”
崔信点头:“不错,正是贪狼。此星主权欲、奸诈,阴阳相合时尤为明显。如今光芒四射,正应着朝中庞洪之势。他虽奸诈无能,却权势正盛,星光也因此而强。”
包拯冷笑一声,摇头感慨:“庞洪这颗凶星,倒也耀眼得很。只是这种光,不是祥瑞,而是劫数。一时盛极,将来必衰。”
崔信却不理庞星,再抬手一指,道:“你再看东南上空,那一颗光如金火,明亮至极,甚至压过诸星者,便是武曲星所在。此星本暗,近几日忽而大明,乃是典型的‘将星归位’之兆。”
包拯抬眼望去,只见东南方天际之中,一颗星辰如灯燃天,光华耀目,仿佛夜空中唯一的火焰。那星光金灿璀璨,不染尘埃,几乎叫人移不开眼。
崔信语气微沉,却字字铿锵:“此星正主狄王亲。前些时辰此星尚且黯淡,隐有死气,如今大放光明,说明他命未尽,正处转运之时。若我所料不错,狄王亲未曾死,只是受困东南。此乃天命,非人力所更。”
包拯沉默良久,望着那星光目不转睛。他心中忽有一股热流涌动,仿佛压抑已久的某种希望正在悄然苏醒。他低声道:“如此星象,若真是狄王亲未亡……便是苍天未绝我大宋之意。”
崔信拍了拍他肩膀,郑重其事地说:“包兄,你历来明察秋毫,断奇案如神,天下谁不知你包拯智计通天?如今朝廷风雨飘摇,敌兵压境,庙堂上下皆靠你撑持。若连你都不肯动身一探,谁还敢托此重任?”
夜幕低垂,苍穹如洗,群星闪烁,银汉横斜,正是观星问象之佳时。
包拯斟酌星象之理,心已决断。眼见崔公所言非虚,武曲星辉煌耀眼,东南方上光芒尤盛,想必狄青并未殒命,今犹藏匿人间。他抚髯沉思,道:“既是本命星犹在,人必未死。既如此,便由我亲自访察,暗中求索,万不可让外人知晓,倘若消息走漏,坏了大事,反令藏者迁移,徒增周折。”崔公点头道:“正合吾意。”
二人对坐,再举杯对酌一番,夜色已深,崔公起身告别,回转书斋。只留下包拯独坐房中,银灯微明,映照他沉稳的脸庞。他心中反复揣摩,喃喃自语:“星象无差,狄青未死,便是那尸骸也必非真身。既如此,那必有人以命相替,而此人又如何得这般相貌?如此替死之法,非狄青无可比拟的声望不可感人如此。莫非是英雄金蝉脱壳,潜藏幽处,意图避过奸臣毒手?唉,我虽历审奇案百千,唯此一事却无从断定。”
忽忆四虎曾言狄青葬于天王庙,且四人轮守灵柩至今未离,此等守灵之法,已过常理。包拯神色一凛,自语道:“此事古怪!活人伴死柩至对年,岂有此理?待明日前往天王庙查探一番,再做定夺。”他轻轻吹灭灯火,遂入眠,心头已自有定策。
翌日朝会毕,包拯略进早膳,即令左右收拾行装。不同于往日肃驾从容,此次他弃用华轿,亲自跨上高头骏马,仅带四对排军扈从,直奔东南方向疾行而去。众排军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只见大人神情凝重,一路无言,连饮水歇息亦未安排,越行越急。
日已偏西,天色将暮。月影渐升,银辉洒满郊衢,四野寂然,唯有虫声阵阵,若鼓鸣风。行至九十余里外,已近游龙驿,排军火把高举,火光映路,如昼明亮。包拯策马而止,望着前方静默驿舍,道:“张龙,去敲门。”
张龙应声而去,拍门数下。驿丞王正此时未眠,独自坐于内厅翻阅旧册,听得敲门之声,忙起身应对。驿子早先已熟睡不醒,王正推醒驿子,二人奔至门前,甫一开门,便见包爷立于月下,黑袍飘动,如岳降临。驿子面色骤变,扑通跪地,连声叩首求罪:“小人失迎,有罪有罪!”包爷挥手道:“无妨,起来罢。”
王正亦急忙趋前迎接,礼数周全:“小官游龙驿驿丞王正,叩见包大人。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包爷面色平和:“不必多礼,本官夜巡至此,暂借一宿,明日自回,不劳你多事。”
王正连声称是,心中却暗起疑云。只见包拯坐于院中石凳之上,两侧排军森然列立,个个如铁塔般凶悍,面无表情,气氛肃杀。王正心头一沉:今夜来此,必非偶然。
驿子奉茶而上,包拯仅抿一口,淡然道:“不必置酒,我不好饮。但这一路风尘仆仆,你且安排些夜膳给八位随军将士吃罢。”王正连忙应是,转头吩咐驿子去厨房备膳。
忽见包拯抬眼望他,语带揶揄地问:“你这官位,当初可是挺没趣吧?”王正一愣,未敢接口,只道:“诚然无趣。”包爷笑道:“如今就有趣了。”王正越发摸不着头脑,回问:“不知大人何出此言?” 包拯不答反问:“你在庞府做事多少年了?庞太师提拔你做这驿丞有几年?”王正忙应:“大人,小官在庞府效力十余年,五年前蒙太师提携,得此职守。” 包拯点头冷笑:“你与太师办事,还真是得力啊。”
王正面色微变,强作镇定,却已惊疑交集:包拯夜探游龙驿,必有图谋;这番问话,句句试探,莫非早知了什么?
此时月影斜照包拯之面,只见他神情冷峻,双眸精光内敛,胸中谋计已成,只等明日一探天王庙,拨开重重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