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边音像店里大声放着任贤齐的《心太软》,旋律简单上口,几乎人人能哼唱两句,与陈默此刻内心的波澜起伏形成了微妙反差。
他敏锐地察觉到,处里关于他提拔的议论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李卫东的冰冷对抗只是冰山一角,水面之下,恐怕还有更复杂的阻力在酝酿。
报摊上,《北京晚报》的社会新闻版块报道着“京城首家麦当劳驱赶就餐者”引发的争议,
而《参考消息》则继续连篇累牍地分析亚洲金融风暴的深远影响。
这种日常琐事与国际风云交织的氛围,正是九十年代末中国的缩影。
陈默知道,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机关大院里,围绕一个副处职位的博弈,其激烈程度不亚于任何一场商业竞争或国际谈判。
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
张涛坐在一辆低调但内饰考究的黑色奥迪车里,穿过长安街。
他刚从一个圈内小型的沙龙聚会出来,聚会上自然少不了议论最近风头最劲的年轻人——陈默。
车载收音机里,财经频道的主持人正用夸张的语气评论着香港金融保卫战的“奇迹”。
张涛慵懒地靠在真皮座椅上,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他掏出那时还算是奢侈品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爸,是我。”电话那头,是他的父亲张克农——一位在金融监管领域深耕多年、手握实权的司局级干部,以眼光毒辣、作风稳健着称。
“嗯,听说你又去瞎混了?”张克农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哪能啊,爸,正经交流信息。”张涛嬉皮笑脸,“对了,您听说了吗?计委那个陈默,就是前段在香港出了风头的那个,可能要破格提副处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张克农略带赞许的声音:“陈默……我知道他,秦怀瑾那个老家伙眼光不错,香港那份关于游资操作模式的内部报告,虽然写得隐晦,但切中要害,不是一般人能写出来的,破格提拔?有魄力!王明远这次看准了。”
张涛有些意外父亲对陈默的评价如此之高:“哟,爸,您这么看好他?我还以为您会觉得他太跳脱。”
“跳脱?那是本事!年纪轻轻,能有这份洞察力和定力,难得,关键是,他走的不是歪门邪道,是靠实打实的成绩。”
张克农语气肯定,“这小子,是块好材料,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你跟他,保持好关系,但记住,要真诚,别玩你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这种人物,雪中送炭远比锦上添花有用。”
挂了电话,张涛摩挲着手机,若有所思。
父亲的话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回想起陈默在咖啡馆面对“京城四少”时的从容,在歌舞厅救下苏晓冉时的急智,以及后来几次接触中表现出的远超年龄的沉稳。
这个人,确实值得长期投资。
“看来,得找机会再‘顺手’帮他个小忙了。”张涛暗自盘算着,脸上露出了惯有的、精于算计的笑容。
与张涛家的乐观其成相反,在城西一处略显陈旧但透着森严的部委家属院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赵国庆提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精致木匣,里面装着他费尽心思淘换来的一套明版古籍,心情忐忑地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他昔日的老领导,周秉文——某实权部委的一位司长,周瑞的父亲。
周秉文年近花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面容清癯,带着长期位居人上的威严和一种不易接近的疏离感。
书房里,檀香袅袅。
赵国庆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多年勤恳(虽然碌碌无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却要被“扫地出门”,给一个毛头小子让位。
他重点渲染了陈默的“年轻气盛”、“不成熟”、“善于钻营”,甚至隐晦地暗示其与港媒的过分亲近可能存在的“风险”。
“周司长,我不是为自己叫屈,我是担心风气啊!这么搞破格,下面那些踏实干活的老同志会怎么想?都去学那种哗众取宠吗?”赵国庆捶胸顿足,演技堪比老戏骨。
周秉文一直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着红木椅的扶手,不置可否。
他其实并不太想插手这种具体人事,到了他这个层级,更讲究格局和平衡。
对于陈默,他也有所耳闻,客观上说,确实是个人才。
但赵国庆毕竟跟过他多年,这份情面……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周瑞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他刚刚在家,听到了部分谈话。看到父亲犹豫,周瑞放下茶杯,轻声插话:“爸,赵处长说得不无道理,那个陈默,我在北大时就领教过,确实有能力,但也很会借势,不太把规矩放在眼里,如果让他这么轻易上去,恐怕助长浮躁之风,况且……”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他当初和我们几个人的那些冲突,虽然化解了,但也说明此人不是那么安分。”
周瑞的话,勾起了周秉文对儿子当年在北大被陈默压过一头的旧事回忆,也触动了他作为传统官员对“规矩”和“稳定”的看重。
他看了一眼满脸期待的赵国庆,又看了看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的儿子,终于缓缓开口:“国庆啊,你的情况我了解了,组织上的决定,我们还是要尊重,不过,关于破格提拔年轻干部的问题,确实需要慎重。
找个机会,我向相关部门的同志‘提醒’一下,既要大胆使用年轻干部,也要注意平衡,保护好老同志的工作积极性,确保干部队伍的稳定嘛。”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但赵国庆听懂了弦外之音——周司长答应出面缓颊了!他顿时千恩万谢,留下那份贵重的古籍,躬身退出了书房。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赵国庆走在湿滑的院中小径上,也顾不上打伞,脸上露出了近乎狰狞的胜利笑容。
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西装,但他却感觉无比畅快。
“陈默啊陈默,你想踩着我上去?没那么容易!京城的水,深着呢!”他喃喃自语,身影消失在雨夜中。
周秉文这位重量级人物的“适当提醒”,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必然会在组织部门引起涟漪。
陈默那看似板上钉钉的破格提拔,陡然增加了巨大的变数。
而此刻的陈默,还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在宿舍的台灯下,翻阅着苏晓冉从美国寄来的厚厚信件和照片,信里描述着好莱坞片场的见闻和对他的思念,照片上的她笑靥如花,在异国他乡努力绽放。
窗外的雨声,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确定的意味。
晋升之路,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陈默即将面对的,是一场来自背后的、更为隐秘和凶险的较量。
他的“预言家”光环,能否照亮这官场晋升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