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逸丞将自己更深地埋进被褥,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满心的兵荒马乱,被子里还残留着魏麟哲的气息,那种冷冽中透着沉稳的木质香,此刻却像最浓稠的蜜糖,缠绕着他的呼吸,也黏稠了他的思绪。
脑子依旧是晕晕沉沉的,像塞满了一团被水浸湿的棉花,高烧褪去后的虚弱感无处不在,但比这更磨人的,是心底那片被刚刚的亲昵彻底搅乱的湖泊。涟漪一圈套着一圈,无法平息。
他想不明白。
魏麟哲,那个向来高高在上,矜贵疏离的男人,又怎么会允许他如此逾矩?不仅纵容他烧糊涂时的缠绕,甚至在他醒来后,依旧保持着那样紧密的拥抱,还有那近乎狎昵的触碰和低语。
“推都推不开…”
这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烧得他脸颊耳根再次滚烫,是了,是他自己主动的,是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先生,所以,先生后来的所有举动,或许都只是基于教养和对他这个病号的怜悯,那声线里的慵懒,指尖的触碰,紧拥的手臂,都只是长者对病弱小辈无可奈何的安抚。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口,带来一阵尖锐的酸楚,他害怕自己的越界,害怕那份隐秘的几乎要破土而出的依恋被察觉,那会毁掉现在的一切。
他会被厌恶吧?
会被推开,会被用更加冰冷的目光审视。
可是……
那怀抱的温暖太过真实,臂弯的力量不容错辨,甚至在他下意识流露出一点点微末的挽留时,先生离开的步伐似乎顿了一下,是他的错觉吗?
那被纵容着深埋入怀的瞬间,那落在发顶的轻蹭,那拂过耳廓的热气这一切,真的仅仅只是怜悯和教养吗?
会不会,有那么一丝可能,是先生的……纵容?
甚至……是接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流星,光芒刺眼却短暂,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惶恐和自我怀疑,他配得上这样的纵容吗?他凭什么能得到魏麟哲的垂青?这会不会是他病中昏聩产生的妄想?等彻底清醒过来,就会发现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而他则彻底沦为一个可笑的小丑。
他在是错觉和是纵容之间反复横跳,心被拉扯着,无所适从。身体贪恋着那份残留的温暖和气息,灵魂却因这不确定而备受煎熬,他蜷缩起来,将滚烫的脸颊贴上还带着魏麟哲体温的枕头,像一只试图从遗留的气息中汲取勇气和判断力的幼兽。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魏逸丞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屏住了呼吸,他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恢复到魏麟哲离开时的姿势,只留下一条细小的眼缝,忐忑地窥视着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魏麟哲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光线朦胧的室内,他已换下了睡衣,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深色家居服,更显得肩宽腿长,气质清贵。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清粥小菜和水杯药片。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床上那看似依旧在沉睡,实则睫毛都在细微颤抖的少年身上。
魏麟哲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有立刻揭穿,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他并没有如魏逸丞预想的那样叫醒他,或是直接离开。
男人在床边坐了下来。
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陷,这微小的变动让魏逸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感觉到魏麟哲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专注,那目光如有实质,拂过他的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被他自己咬得有些泛红的唇瓣上。
魏逸丞紧张得几乎要装不下去。
就在他眼睫颤抖得快要露馅时,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再次覆上了他的额头。
“还装睡?”
魏麟哲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了然的调侃,不再是清晨初醒时的沙哑,却依旧有种撼人心魄的磁性。
魏逸丞猛地睁开眼,撞入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眸中,那里面没有责怪,没有冰冷,甚至没有他惯常看到的疏离,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带着淡淡兴味的柔和。
“我没有装睡…”魏逸丞慌忙否认,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魏麟哲没有在意他苍白的辩解,掌心在他额上停留片刻,确认温度正常后,自然地滑下,轻轻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
“烧是退了,耳朵怎么还这么红?”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指尖那似有若无的摩挲,却让魏逸丞浑身过电般一颤。
“可能还有点没完全好…”魏逸丞垂着眼,不敢看他,胡乱地找着借口,他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温水里慢慢煮着的青蛙,明明危险,却贪恋着这份温度,无力逃脱。
魏麟哲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却烫的魏逸丞心头微微发热。
“起来,吃点东西,然后把药吃了”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指令性,却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魏逸丞如蒙大赦,又隐隐失落,乖乖地撑着身体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单薄的睡衣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他注意到魏麟哲的目光似乎在那里停顿了一瞬,快得让他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魏麟哲的目光并未在那截锁骨上过多流连,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个无意的扫视。他起身,将托盘往魏逸丞面前挪近了些,语气平常,“自己能吃吗?”
魏逸丞连忙点头,伸手去拿勺子,指尖还有些微不可察的轻颤,他垂下眼,小口小口地喝着温度恰到好处的清粥,食不知味,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身上。
魏麟哲没有离开,他就站在床边,身形挺拔,目光似乎落在窗外,又似乎始终笼罩着床上安静进食的少年,房间里只剩下细微的勺碗碰撞声,以及魏逸丞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声,这种沉默并不让人安心,反而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让他呼吸困难。
他几乎能感觉到那视线如有实质,滑过他的发顶,他低垂的脖颈,还有他握着勺子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指,每一寸被目光拂过的皮肤,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掠过,激起细小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