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织披着粗布头巾,肩上挑着两筐水灵灵的青菜,混在送菜妇人之中,低眉顺眼地走进了御膳巷。
这里不同于乡野集市的喧嚣热闹,而是规矩森严、层层设防。
她不敢多看一眼那些穿着宫装、捧着食盒来去匆匆的小内侍,只低头跟着队伍缓缓前行。
直到绕过第三道朱漆门,她才悄悄抬眼——前方是一处后厨杂役采买所用的侧市,专门供应各类食材。
她的目标,是打听一位曾经为“林氏旧仆”提供庇护的老厨娘。
林承安生前曾在一封信中提及此人,称其为“御膳房老嬷嬷”,曾暗中收留过一位姓张的林府旧仆。
那位旧仆后来被兵部追查时失踪,而这位老厨娘却从此淡出宫闱,隐居城郊多年。
春织一边假意整理菜筐,一边竖起耳朵听周围的闲谈。
几个卖葱蒜的婆子正议论着:“听说李阿婆不做宫里的活计好几年了,搬去南门外的柳溪镇养老去了。”
“可不是么,她做的红煨蹄筋一绝,如今还在外头接私席呢。”
春织心中一动,悄然记下“李阿婆”与“柳溪镇”的信息,便找了个借口提前退出了队伍。
与此同时,霍砚那边也已布置妥当。
他故意放出风声,说春织将于三日后前往城南药铺购买一味珍稀药材。
这是个诱饵——魏副将若真想除掉春织,必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果不其然,那日晚间,夜色如墨,城南药铺后巷里早已潜伏着两名伪装成药师的杀手。
他们藏身于暗影之中,静待猎物上门。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早在一个时辰前,霍砚就带着两个可靠帮手埋伏在对面屋顶。
他眼神冷峻,手中握紧了短刀,低声下令:“等他们动手,立刻包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药铺小门吱呀一声推开,一道纤细身影闪入巷口。
杀手对视一眼,悄然摸近。
可就在他们刚要出手的一刹那,几枚响箭破空而至,直插两人脚边!
紧接着,数名大汉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将二人团团包围。
霍砚缓步走出阴影,目光如炬,“你们的主子是谁?”
一名杀手猛地拔刀扑来,却被霍砚一脚踢飞,重重摔在地上。
另一人试图逃跑,也被当场擒住。
霍砚不动声色地命人将一人绑牢带回,另一人则关押在别院密室,等待后续审讯。
而此时,春织已抵达柳溪镇,在一家不起眼的民宅门前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满脸皱纹,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
她上下打量了春织片刻,忽然怔住了,口中喃喃:“这眉眼……像极了那个姓林的。”
春织心头一震,忙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晚辈林春织,是林承安之女。”
老厨娘瞳孔微缩,沉默半晌,才缓缓点头,请她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陋却不失整洁,墙上挂着几幅泛黄的旧图,角落里摆着一口老旧陶罐,里面似乎还存着某种香料。
“你爹是个好人。”老厨娘坐下后,语气幽幽,“可惜太忠直了些,不懂得权贵之间的弯弯绕绕。”
春织屏息听着,生怕错过一字一句。
“当年他偷偷往御膳房送东西,说是‘特制香料’,其实是传递密档的方式。”老厨娘说着,颤巍巍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卷残破的账本,“我替他藏下了这几页记录,一直没敢拿出来。今日见你来了,或许这就是天意。”
春织接过账本,翻开一看,果然发现几条关于“林府秘送香料”的记录,日期、数量、交接人皆有记载。
更重要的是,其中一条写着“丙辰年六月十二日,送至东角门,交予兵部赵通判”。
她心中豁然开朗:父亲并非单纯运送食材,而是借御膳房的掩护,将机密情报送往兵部某位官员手中!
可问题是——兵部为何要篡改旧档?
魏副将又为何急于销毁这些证据?
老厨娘看着春织沉思的脸色,轻叹道:“你爹说过,有些真相一旦揭开,便是雷霆万钧。但他说,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就不算白费。”
春织郑重地将账本收好,向老厨娘深深一拜。
离开柳溪镇的路上,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句“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
她不是孤军奋战。
夜色渐深,远处传来一声鸦啼。
而在另一端,霍砚正站在密室门口,盯着那个被五花大绑的俘虏,眼神冷得像是冰霜。
“明日,我们该好好聊聊了。”
他低声自语,转身离去,脚步坚定如铁。
风起云涌,风暴正在逼近。
密室之内,火把摇曳,映出墙上狰狞的影子。
被五花大绑的俘虏跪在地上,嘴角渗血,气息粗重。
霍砚负手立于其前,神情冷峻,眼中却藏着一缕沉思与怒意。
他缓缓开口:“你是魏副将的人?”
俘虏咬牙不语。
霍砚不动声色地挥手,身后随从取出早已备好的辣椒干,丢入炭盆之中。
顷刻间,浓烈呛鼻的烟气弥漫开来,充斥整个密室。
俘虏开始剧烈咳嗽,眼泪鼻涕齐流,终于忍不住嘶吼:“放开我!我说……我说!”
“说。”霍砚只吐一字,声音却如刀锋般割裂空气。
俘虏喘着粗气,眼眶通红,“魏副将已经买通兵部几位旧吏,在州府开堂之前,伪造一份‘林承安叛国证词’,目的就是要彻底抹黑林家名声,让你们连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霍砚目光一凛,攥紧拳头,“何时动手?证词在何处?”
“三天后……证词由赵通判亲手整理,藏在他书房暗格里!”俘虏几乎瘫软下去,“放了我吧……我只是一个跑腿的……”
霍砚不再看他,转头对守在一旁的亲信低声道:“立刻派人盯住赵通判,务必在他销毁证据前取回那份伪证。”
门外夜风穿廊而过,仿佛预示风暴将至。
另一边,春织回到林宅,掌心紧紧攥着那卷泛黄账本残页。
她点灯坐案,一遍又一遍翻阅那些记录。
丙辰年六月十二日,送至东角门,交予兵部赵通判——
这个日期,正是林承安最后一次外出之后失踪的日子。
她心头剧震,父亲并非死于意外,而是因传递密档而被灭口!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涌上心头,但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等,不能再忍。
她提笔疾书,起草反驳状。
她不仅要揭露魏副将的阴谋,更要将当年林家的真实面貌还原,为父亲正名。
写罢最后一句,她将状纸收起,站起身来,眼神坚定如铁:“这一战,我不会再被动挨打。”
窗外风声猎猎,她望向远方,心中已有决断。
然而就在她准备离开时,老厨娘临别前的一句话忽然浮现在脑海:
“你父亲最后托我一句话——‘莫忘五辛散’。”
春织微微一怔,眉头蹙起。
五辛散……她记得,那是御膳房特制的一种香料配方,父亲曾亲自调配,用于一些宫廷秘宴。
可为何他会特意叮嘱她记住?
她下意识摸了摸那卷账本,隐隐觉得,这里面似乎还藏着更深的秘密。
但眼下,无暇深究。
她披上外衣,走出房门,风中夹杂着泥土与柴火的气息,一如她初到林家的那个黄昏。
只是如今,她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小孤女。
她是林家的主心骨,是青溪村人人敬重的林春织。
她要带着真相,走进州府大堂。
哪怕前方风雨如晦,她也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