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绣着三条黑蛇的大旗,被扯下来时,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
茶馆里的茶客们挤在窗边,伸长脖子看着官兵,把神秘组织的据点拆成平地;
大理寺的牢房开了铁门,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贪官们,耷拉着脑袋被押出来,老百姓站在街边拍手叫好,唾沫星子都快把人给淹了。
皇帝的旨意,来得比风还快。
不仅拨了大把银子,重修被战火波及的天工书院。
还把缴获的蒸汽器械、火药配方一股脑,全送了过来,圣旨上写得明白:“这些宝贝,得用在护佑百姓的正途上!”
楚知夏站在书院的废墟里,看着满地碎砖烂瓦,和烧焦的梁柱,风卷着硝烟味的尘土吹过,想起以前给学生讲过的“破而后立”。
这书院,怕是要在废墟里长出新模样了。
工坊旧址上,汉斯正蹲在一堆零件中间,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手上捣鼓着改良版的地震监测仪。
他蓝眼睛瞪得溜圆,时不时冲旁边学徒比划:“这个齿轮得加厚!上次就是因为太薄才卡壳的!”
王铁匠的大嗓门,从隔壁传来:“小兔崽子们听好了!
锻造抗震房梁的铁钉,淬火时间差一秒都不行!砸了我的招牌,看我不拿擀面杖抽你们!”
楚知夏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板往前走,靴子上沾满了泥灰。
墙角还留着,大伙刻下的设计草图,有些地方被火烧得漆黑,有些字迹却依然清晰。
她伸手摸了摸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突然想起和师兄,在观星台争吵的那个雨夜。
那时候针锋相对的场景,此刻却像隔了一辈子那么远。
“楚先生!新一批抗震砖烧好了!”
小顺子像阵风似的冲过来,脑袋上还沾着稻草,怀里抱着块黑亮的砖头。
这小子跑得气喘吁吁,鼻尖上都是汗珠子:“您瞧!这次加了糯米浆和碎瓷片,我拿锤子砸了十下都没碎!”
楚知夏接过砖头,粗糙的表面,还带着窑炉的余温,突然眼眶一热。
这哪是砖头,分明是大伙攥在手里的希望。
再转头,松本先生正带着几个留学生,在围墙边忙活。
他们把和式建筑里的防震技巧,和本地工艺混在一起,用竹子编成网格,再缠上粗藤条。
有个留学生,不小心摔了个屁股墩,逗得大伙笑作一团。
笑声顺着风飘出去老远,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几个小徒弟追着威廉跑,威廉手里举着新发明的自动舂米机,故意把机器举得老高:“追上我就给你们看!”
那机器“哒哒哒”转得飞快,金黄的稻谷倒进去,转眼间就变成了白花花的大米。
围观的老百姓,看得直拍大腿:“好家伙!这洋玩意儿,抵得上十个壮劳力!”
夕阳西下,重建中的书院,被染成暖红色。
蒸汽机重新发出欢快的轰鸣声,和着敲打声、说笑声,在曾经被战火蹂躏的平原上回荡。
楚知夏站在书院,断壁残垣间,恍惚觉得自己,像在看一场荒诞的话剧。
前世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存在主义的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蹲在古代废墟里,和一群匠人,讨论怎么用糯米浆造抗震砖。
“楚先生!您快来看这个!”
汉斯突然扯着嗓子喊,手里举着个铁疙瘩直冲过来,蓝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把齿轮换成可调节的了!要是地震来,这玩意儿能自动锁住关键部位!”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最后手舞足蹈地总结,“就像你们说的,以不变应万变!”
楚知夏盯着那堆精巧的零件,突然想起在现代课堂上,给学生讲海德格尔的“向死而生”。
此刻看着这群人,在废墟里捣鼓救命的玩意儿,倒真应了那句话——人总是要在绝境里,才能活出个样子。
工坊那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王铁匠举着根,亮铮铮的房梁铁钉,扯着破锣嗓子吼:“都瞧见没?这淬火时间,我掐得死死的!
就是地震把天都震塌了,这钉子也能给我咬住!”
几个学徒在旁边挤眉弄眼,有人小声嘀咕:“师父您可别乌鸦嘴,咱这是重建书院,又不是盖地宫。”
笑声还没散,松本先生那边,又传来惊喜的叫声。
几个日本留学生,正把编好的竹网往墙上糊,突然发现粗藤条,缠成的网格,不仅抗震,还能当天然的花架。
“这叫废物利用!”楚知夏笑着走过去,“在我们那儿,这种设计叫‘可持续发展’。”
正说着,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
几个老石匠围在一起,对着块石碑直挠头。
楚知夏凑近一看,原来是书院旧址挖出的古碑,上面刻着半阙劝学诗,可惜下半截被战火轰成了碎石。
“要不咱把这碑拼起来?”
她突然提议,“缺的部分让孩子们用新砖补上,就像给历史打个补丁。”
这话把老石匠们听愣了,半晌才有人咂舌:“楚先生,您这想法真新鲜!不过仔细想想,倒也应该如此——没了的过去,总得让后人接着写。”
夕阳西下时,书院废墟上,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
威廉正带着孩子们,调试自动舂米机,机器“哒哒”的运转声,混着童谣,在晚风里飘得老远。
楚知夏蹲在墙角,就着篝火,翻看学生们新画的设计图。
有人在纸上,画了会飞的书院,有人把观星台,改成了旋转了望塔,最离谱的是小顺子,竟在图纸角落,画了个蒸汽动力的秋千。
“楚先生,您说咱们真能造出会飞的房子吗?”
小顺子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您讲的那个...什么乌托邦!”
楚知夏望着满天星斗,突然觉得,那些曾经挂在嘴边的哲学名词,此刻都化作了,手边温热的茶水、掌心粗糙的砖头,还有眼前这群眼里有光的人。
“当然能。”她笑着把图纸往火堆旁挪了挪,“不过得先把地基打牢,就像咱们学哲学,总得先把日子过踏实了。”
夜风卷着草木香,掠过废墟,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
楚知夏看着跳动的火苗,恍惚间分不清这是古代的火光,还是现代教室的灯光。
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不管在哪个时空,总有人要在废墟上种下希望,把破碎的日子,过成一首滚烫的诗。
楚知夏看着忙碌的人群,突然觉得这场浩劫,就像一场大火,烧掉了腐朽,也把真正珍贵的东西,炼得更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