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刮过四合院的屋檐,发出呜呜的声响。
叶邵凯裹着厚厚的棉袄,百无聊赖地踢着院里的石子。
寒假已经过去大半,他整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就是和胡同里几个游手好闲的伙伴厮混。
沈秀兰从屋里出来,手里端着簸箕,看见小凯那副模样,眉头微蹙。
她放下簸箕,走到小凯身边。
“整天这么闲着也不是个事。”沈秀兰语气平和,“你姨父那边工地正缺人手,你去帮帮忙,顺便学点东西。”
小凯一下子蹦起来,满脸不情愿:“妈!我去那破工地能干啥?搬砖头?我才不去呢!”
沈秀兰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围巾:“不是让你去干重活,你去看看姨父是怎么管理工地的,看看那些退伍兵叔叔是怎么工作的。”
小凯撇撇嘴,眼睛瞟向别处:“看他们有啥用?能赚几个钱?”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沈秀兰语气加重了些,“明天一早,我让赵大勇叔来接你,不去的话,这个月的零花钱就别想了。”
小凯张了张嘴还想反驳,但看到母亲认真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嘟囔着转身回屋。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赵大勇就骑着二八大杠来到四合院门口。
小凯磨磨蹭蹭地出来,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不情愿的眼睛。
工地离得不远,骑车一刻钟就到了。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整齐的号子声。
小凯跟着赵大勇走进工地大门,不由得愣住了。
十二个退伍军人排成两列,正在做晨训。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尽管穿着工装,但那气势分明还是军人模样。
张建国站在队伍前面,身姿笔挺,声音洪亮地发布指令。
“立正!稍息!”张建国目光扫过队伍,“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完成三号楼地基浇筑,各班组按照计划进行,注意安全规范。”
队员们迅速散开,各就各位,没有人交头接耳,没有人拖拖拉拉。
小凯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叔叔们麻利地开始工作,不禁有些发愣。
张建国注意到小凯,大步走过来。他拍拍小凯的肩膀:“来得正好,今天你就跟着我,看看工地是怎么运转的。”
小凯嗯了一声,眼睛却不住地往四周瞟。工地上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工具摆放整齐,材料分区存放,甚至连扫帚都排成一排靠在墙边。
“姨父,你们这整得跟军营似的。”小凯忍不住说。
张建国笑了笑:“当过兵的人,讲究个规矩,规矩不是束缚,是为了更好地做事。”
这时,一个队员跑过来报告:“经理,搅拌机有点异响,要不要停工检修?”
张建国立即放下图纸:“带我去看看。”
小凯跟着来到搅拌机旁。张建国仔细听了听机器运转的声音,又检查了各个部件。
“立即停机检修。”张建国果断下令,“通知电工班过来,浇筑进度调整到下午,先做其他准备工作。”
小凯有些不解:“姨父,就一点响声,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
张建国转头看他,表情严肃:“工地上无小事。一点小问题不及时处理,可能酿成大事故,这不是耽误时间,这是在保证工程质量和平安。”
检修过程中,小凯看到电工班的叔叔们仔细检查每一个线路,维修工认真调试机器。
没有人抱怨临时增加的工作量,每个人都专注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中午吃饭时,小凯注意到队员们都是排队打饭,吃完后自觉收拾餐具,就连餐桌都擦得干干净净。
他想起平时和伙伴们在外面吃饭时狼藉的场面,突然有些脸热。
下午浇筑地基时,小凯被安排在一旁帮忙记录数据。
他看着张建国站在地基坑边,一会儿查看混凝土配比,一会儿检查浇筑厚度,不时下达指令。
小凯看着张建国运筹帷幄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姨父变得格外高大。
休息间隙,小凯忍不住问张建国:“姨父,您怎么记得住这么多事情啊?”
张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封面的笔记本,翻开给小凯看。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据、图纸和注意事项,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张建国说,“做工程不是靠蛮干,要靠脑子,要提前规划,要过程控制,要事后总结。”
小凯第一次发现,原来盖房子有这么多学问。
他想起自己以前总觉得赚钱就是倒买倒卖,来钱快又轻松。
可现在看着张建国和叔叔们的工作,他突然觉得那种实实在在建造出东西的感觉,好像更让人心动。
接下来的几天,小凯不再需要赵大勇来接,自己早早地就往工地跑。
他开始主动帮张建国拿图纸,递工具,甚至学着记录数据。
有一天,张建国在查看施工进度时,小凯突然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地方:“姨父,这个尺寸和明细表上的对不上。”
张建国仔细一看,果然发现了一个误差。他有些惊讶地看看小凯:“你小子眼睛挺尖啊。”
小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就是随便看看。”
从那以后,张建国开始有意识地教小凯看图纸,讲解施工流程。
小凯学得很快,不懂就问,经常缠着张建国问这问那。
工地上的叔叔们看到小凯的变化,都忍不住打趣:“小凯这是要当工程师啊!”
小凯只是笑笑,也不反驳。他发现自己真的对这些东西产生了兴趣。
尤其是看到一栋栋楼房在自己眼前拔地而起,那种成就感是以前倒卖东西时从未有过的。
一个星期后,工地要进行第一次质量检查。小凯比谁都紧张,早早地就来到工地,帮着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检查团来了不少人,带着各种仪器设备。他们检查材料,测试强度……小凯跟在张建国身后,看着每一项检查过程,手心都有些出汗。
当检查团宣布所有指标全部合格时,整个工地都沸腾了。
叔叔们互相击掌庆祝,张建国也难得地露出了笑容。
小凯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送他来工地了。
晚上回家,小凯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回自己房间,而是坐在厨房看母亲准备晚饭。
“妈,”小凯犹豫了一下,“姨父他们……真的很厉害。”
沈秀兰正在切菜,手顿了顿,继续手上的动作:“哦?怎么个厉害法?”
小凯眼睛亮了起来:“他们盖的房子质量特别好,今天检查全部合格,而且姨父懂的可多了,图纸、施工、管理都会……”
他说得有些激动,比划着工地上看到的一切。
沈秀兰静静地听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妈,”小凯突然压低声音,“我以后……能不能经常去工地跟姨父学习?”
沈秀兰转身看着儿子,发现几天不见,小凯好像瘦了些,但也结实了许多。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浮躁的眼睛,此刻闪烁着认真的光芒。
“只要你肯学,张叔肯定愿意教。”沈秀兰温和地说,“不过工地上的学问大着呢,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小凯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会认真学的。”
晚饭后,小凯没有像往常一样跑出去找伙伴玩,而是早早回了房间。
沈秀兰经过时,看见他正趴在书桌前,认真地看着什么。
推开门一看,小凯正在临摹一张工地上的施工图纸,旁边还放着张建国送给他的那本笔记本。
窗外的雪花飘了一夜,清晨的阳光透过冰花覆盖的玻璃,在兰竹服装店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沈秀竹拿着一件刚做好的真丝衬衫,对着镜子比划,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沈秀兰从账本里抬起头,看见妹妹对着衣服出神。
沈秀竹转过身,手指轻轻摩挲着衬衫的领口:“姐,我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这些日子咱们卖的款式,说到底还是跟着百货大楼的流行走,我想做点不一样的,真正属于兰竹的东西。”
店里的暖气开得足,沈秀竹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走到衣架前,一件件翻看着店里的成衣:“你看这些款式,在燕京算是时髦,可要是拿到上海、广州去,怕是就落后了。”
沈秀兰合上账本,走到妹妹身边。她拿起一件驼色大衣,摸了摸面料:“你说得对,咱们的眼光不能只盯着燕京这一亩三分地。”
中午时分,姐妹俩在店里简单吃了碗面条。沈秀竹吃得心不在焉,筷子在碗里搅了半天,突然说:“姐,我想去南方看看。”
沈秀兰放下筷子,等着妹妹往下说。
“我听说广州那边有很多港商办的服装厂,面料新,款式也时髦。”
沈秀竹的眼睛亮了起来,“深圳特区更是不得了,全是新鲜东西,我想去亲眼看看,找找好的面料供应商,学学人家的经营模式。”
沈秀兰沉思片刻,从柜台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这些是店里这两个月的利润,你带上,出门在外,钱要带够。”
沈秀竹愣了一下:“姐,你这就同意了?”
“为什么不同意?”沈秀兰嘴角含笑,“你有这个心气是好事。咱们兰竹要想做大,光守着燕京不行,得走出去看看。”
接下来的三天,沈秀竹忙着做南下准备。她托人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又特意去找了一趟百货大楼的周科长,打听南方服装市场的情况。
周科长很热心,给她写了几家广州知名服装厂的地址,还特意嘱咐:“去深圳的话,一定要到罗湖口岸附近看看,那边有很多港商开的时装店,最新潮的款式都是从那里流进来的。”
出发前夜,沈秀竹在屋里收拾行李。沈秀兰走进来,往她箱子里塞了一包点心和一瓶自家腌的酱菜。
“路上吃的。”沈秀兰说着,又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个你带上,看到什么新鲜的,都记下来。”
“姐……”沈秀竹喉头有些发紧。
沈秀兰拍拍她的手:“出门在外,凡事多留个心眼,住店要住国营旅社,吃饭找干净店面,晚上别一个人出门。”
第二天清晨,沈秀竹提着行李箱来到火车站。
寒风刮在脸上,她裹紧了围巾,回头看了眼来送她的姐姐。
“路上小心。”沈秀兰帮她整了整衣领,“到了就给店里打电话。”
火车鸣笛声响起,沈秀竹踏上南下的列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她找到自己的座位,把行李箱塞到座位底下。
列车缓缓启动,燕京城的景象渐渐后退。沈秀竹从包里掏出姐姐给的笔记本,一页页翻看。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夹着五张十元钞票,还有一张小纸条:应急用,别省着。
三天两夜的火车旅程漫长而枯燥。沈秀竹和对座的一个大姐聊起来,听说她是去广州进货的个体户,便虚心请教起来。
“广州现在最热闹的就是高第街和西湖路啦。”
大姐很健谈,“白天是高第街,晚上是西湖路夜市,全是卖服装的,你要找新款,去那里准没错。”
沈秀竹认真记下大姐说的每个地名,连怎么坐公交都问得清清楚楚。
到达广州时是个清晨,湿润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海腥味。
沈秀竹按照地址找到一家国营旅社住下,顾不上休息就直奔高第街。
高第街的热闹超出她的想象。街道两旁全是摊位,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
喇叭裤、花衬衫、亮片裙……很多款式她在燕京从未见过。
她一边走一边看,手里的笔记本很快就记满了各种款式的特点和价格。
在一个摊位前,她停住了脚步。摊主正在推销一种新型的涤纶面料,手感柔软,色泽鲜艳,还不容易起皱。
“这是香港最新流行的。”摊主用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介绍道,“bJ那边还没有呢。”
沈秀竹摸了摸面料,又对着光仔细看纹理:“多少钱一米?”
摊主报了个价,沈秀竹心里盘算一下,比燕京的同类面料贵不少,但质量和花色的确好很多。
“能便宜点吗?我要的多。”她试着讨价还价。
最后,她以每米低两毛的价格订了一百米的现货,又留了摊主的联系方式,约定以后可以邮寄发货。
接下来的几天,沈秀竹几乎跑遍了广州所有的服装市场。
她白天逛摊位,晚上就在旅社里整理笔记,把看到的新款式一一画下来。
有一天,她在西湖路夜市看到一个特别的设计:一件普通的白衬衫,但在领口和袖口处绣了精致的竹叶花纹。
她站在摊位前看了好久,直到摊主过来招呼。
“喜欢可以试试啦。”摊主是个年轻的姑娘。
沈秀竹摇摇头:“我是想问问,这个绣花是手工的还是机器的?”
姑娘笑了:“当然是机器的啦,手工的哪来得及做这么多,这是深圳那边的厂子新进的设备,专门做电脑绣花。”
深圳?电脑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