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再去进些料子。”她说,“那种真丝面料还可以多做几个款式。”
夜幕完全降临时,叶昭来接她们回家。他站在店外,透过玻璃窗看向里面。
暖黄的灯光下,两个姐妹正在仔细地给每件衣服套上防尘袋。
沈秀竹一边打包一边说着什么,沈秀兰偶尔点头,偶尔补充几句。
他的目光落在崭新的“兰竹”招牌上,嘴角微微扬起。
叶昭站在店外,目光从兰竹的招牌缓缓移向店内。
暖黄的灯光下,沈秀兰正帮妹妹整理最后几件衣服。
他推门进去,门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这就收拾好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低沉。
沈秀兰抬头,眼角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今天卖了八百多。”
叶昭的眉梢轻轻一扬。他走到收银台前,手指抚过台面上那个装着现金的木匣子。
纸币按照面额整齐地叠放着,硬币单独收在一个小铁盒里。
“生意确实好。”他的视线转向沈秀竹,“你的设计很受欢迎。”
沈秀竹的脸微微泛红,低头继续给衣服套防尘袋。
她的手指有些发抖,但动作很利落。
等最后一件衣服整理好,叶昭提起沈秀兰的提包。
三人走出店门,沈秀兰仔细地锁好玻璃门,又拉了拉确认已经锁牢。
回家的路上,沈秀竹一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快到四合院时,她突然停下脚步。
“姐,明天我想去趟布料市场。”她的声音很轻,“今天有几个客人问有没有真丝衬衫,我想多进些料子。”
沈秀兰点点头:“去吧,带上晓蝶一起,记得开发票,回来报销。”
院门吱呀一声打开,王春梅正端着洗脚水从屋里出来。
看见他们,她忙放下盆子:“锅里热着饭菜呢,这就给你们端来。”
晚饭后,沈秀兰照例在书房核对账目。叶昭端着一杯茶走进来,轻轻放在桌角。
“老陈的事,有进展了。”他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沈秀兰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等叶昭继续说下去。
“我托经侦队的同事查了王春花。”叶昭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子,“她上个月注册了一家餐饮公司,注册资本五万元。”
沈秀兰的眉头轻轻皱起:“她哪来这么多钱?”
“问题就在这里。”叶昭翻开本子,“注册资金是从一个新开的银行账户转出的,开户人叫李建军。”
书房里静了片刻,只有煤炉上的水壶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李文博的堂弟。”沈秀兰的声音很平静,“去年在他公司见过一次。”
叶昭点点头:“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李文博参与其中,但王春花的公司注册地址,就在李文博办公楼的三层。”
沈秀兰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仰。椅背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你打算怎么做?”
叶昭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从工商局调取的注册资料,另外,老陈交代的整个过程,我都做了笔录,让他按了手印。”
他推过一份笔录副本。纸张很薄,上面的字迹工整清晰。
沈秀兰一页页翻看,目光在几个关键处停留。
当她看到王春花承诺支付三万元报酬那段时,嘴角轻轻抿了一下。
“这些证据够用吗?”
“暂时还不能把李文博怎么样。”叶昭收起文件,“但足以让王春花吃官司了,我已经让同事开始外围调查,很快会传唤她。”
窗外传来几声犬吠,接着是邻居关窗的声音。
沈秀兰起身给两人的茶杯续水。
“李文博这次失算了。”她把茶杯推给叶昭,“他以为女人好欺负。”
叶昭的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他低估了你,也低估了我。”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沈秀兰听懂了其中的分量。
她看着丈夫,他正低头吹开茶杯表面的浮叶,侧脸在台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
“明天我去趟律师事务所。”沈秀兰重新拿起钢笔,“得把配方专利的事情抓紧。”
叶昭从公文包又取出一沓材料:“这是我帮你整理的专利申请材料,另外,建议你在员工合同里增加竞业条款。”
他们又聊了会儿法律上的细节。叶昭的建议都很专业,沈秀兰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当时钟敲响十下,叶昭收起桌上的材料。他做事很有条理,文件按照重要性叠放整齐,边缘对准桌角。
“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剩下的明天再处理。”
院子里月色很好,海棠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青砖地上。
叶昭从屋里搬出两把藤椅,并排放在廊下。
夜风有些凉,沈秀兰拢了拢外套。叶昭进屋取了条薄毯,轻轻搭在她膝上。
“工地那边进展顺利吗?”他问。
沈秀兰把毯子往身上裹紧些:“张建国带着退伍兵们干得很出色。监理方夸他们工地是模范工地。”
“部队里练出来的。”叶昭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执行力强,守纪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火车汽笛声。
“李文博今天派人送来一份请柬。”沈秀兰突然说,“他新开的酒店周末剪彩。”
叶昭的眉头微微蹙起:“你去吗?”
“去。”沈秀兰的声音很平静,“带着晓蝶一起去,正好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叶昭的手指在藤椅扶手上轻轻敲了两下:“让大勇跟着你们。”
一片树叶从海棠树上飘落,打着旋落在沈秀兰膝头。
她拾起树叶,对着月光看它的脉络。
“这次多亏了你。”她的声音很轻,“那些证据…很关键。”
叶昭转过头来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神很柔和。
“我们是一家人。”
又一阵风吹过,带来隔壁院子烧艾草的味道。
沈秀兰把毯子分一半盖在叶昭腿上。
“配方我调整过了。”她说,“加了新的香料比例,味道更有层次。”
“需要我帮你尝尝吗?”
沈秀兰轻轻笑了:“明天吧。今天太晚,吃火锅该睡不着了。”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直到月亮升到中天。院墙外传来巡逻民警的脚步声,叶昭下意识地坐直身子听了听,又放松下来。
“是派出所的老王。”他说,“这个点该交班了。”
沈秀兰看着丈夫的侧脸。月光描摹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角。
她忽然想起前世那个总是缺席的丈夫,再看看眼前这个连巡逻民警交班时间都清楚的男人,心头涌起一阵暖意。
“回屋吧。”她轻声说,“明天还要早起。”
叶昭点点头,却没有立即起身。他的目光落在院门上,像是确认了什么,这才接过沈秀兰膝上的毯子,仔细叠好。
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护城河边的棚改工地上已经响起整齐的号子声。
十二名退伍军人排成两列纵队,迈着统一的步伐走进工地大门。
张建国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前,手里拿着施工图纸,目光如炬。
“立正!”
随着张建国一声令下,战士们瞬间站定,腰杆挺得笔直。
尽管已经脱下军装,但那股子军人的精气神丝毫未减。
“各班组按计划就位。一班负责地基测量,二班清理场地,三班检查施工设备,注意安全,开始作业!”
没有多余的废话,队员们迅速散开,各司其职。
铁锹和镐头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测量仪器的三角架被稳稳架起,安全警示牌沿着工地边缘依次插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个人闲谈,没有一刻耽搁。
隔壁工地的包工头叼着烟卷,眯眼打量这边:“当兵的来搞建筑?新鲜。”
他的工地上,工人们三三两两蹲在墙角吃早饭,工具凌乱地堆在一起,建筑材料东一垛西一堆,安全帽随意挂在脚手架上。
张建国对此视若无睹。他走到地基坑边,接过测量员递来的数据本,逐项核对。
“高程差了两毫米。”他的手指点在图纸某个位置,“重新测。”
测量员二话不说,立即重新架设仪器。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抹都不抹,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准仪。
三班的刘大壮正在检查脚手架。他一根根地摇晃钢管连接处,发现有个卡扣没拧紧,立即掏出扳手。
他的动作标准得好似在保养枪械,每个细节都不放过。
“张经理,监理来了。”有人提醒道。
张建国抬头,看见项目监理方的赵监理带着两个人走过来。
他迎上前,不卑不亢地握手。
赵监理五十多岁,是个严谨的老工程人。他扶扶眼镜,目光在工地上扫视:“来看看进度。”
说是看进度,眼睛却盯着各个细节。他走到材料堆放区,发现水泥袋码放得整整齐齐,不同标号分区存放,底下还垫着防潮木板。
钢筋按规格分类摆放,间隔均匀,简直像用尺子量过。
赵监理的眉毛动了动,没说话。他转向施工区,看见工人们都系着安全绳,安全帽戴得端正。
电工正在布线,电缆沿墙根走线,每隔一段就用绝缘胶带固定,显得井井有条。
最让他惊讶的是工地临时办公室。一张旧课桌上,施工日志写得工工整整,进度表、安全记录、材料清单一目了然。
旁边挂着施工进度控制图,每个节点都用不同颜色标注。
“你们这……”赵监理终于开口,“比我们监理办公室还规范。”
张建国面色平静:“当兵时养成的习惯,让您见笑了。”
正说着,一阵喧哗声从隔壁工地传来。有个工人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幸好不高,只是擦伤。
赵监理皱眉看过去,那边安全网破了好几个洞都没人补。
对比太鲜明,赵监理忍不住问张建国:“你们怎么做到的?”
张建国从桌上拿起一本《安全操作规程》:“按规矩办事而已。”
这时,一个年轻队员跑过来:“报告经理,电视台来了。”
众人都愣住了。只见一辆白色采访车停在工地外,记者和摄像师正在下车。
赵监理眼睛一亮:“是我叫来的。这么好的样板,该宣传宣传。”
摄像机的镜头首先对准了材料堆放区。记者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她好奇地问:“这些建材摆放得这么整齐,有什么特别用意吗?”
张建国回答:“整齐摆放便于清点,防潮防损,也能提高取用效率。”
镜头转到施工区,工人们正在浇筑混凝土。四个人配合默契,一人指挥,三人操作,浇筑过程流畅而精准。
记者注意到他们每个人腰间都挂着水壶,同一款式,同一挂法。
“这也是部队的习惯?”记者好奇地问。
张建国嘴角微微上扬:“是,当兵时养成的好习惯,改不了。”
采访进行得很顺利。记者最后问赵监理对这支施工队伍的评价,老监理推推眼镜,说得实在:“我干监理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么规范的工地。这些退伍军人把部队的作风带到了工地上,难得,真是难得。”
送走记者和监理,工地上的气氛松弛了些。但队员们没有懈怠,依然严格按照规程操作。
张建国看着队员们忙碌的身影,想起沈秀兰交代的话:“我们要做的不仅是工程,更是口碑。”
傍晚收工时,张建国照例集合讲评。队员们虽然满身尘土,但站姿依然挺拔。
“今天表现很好。”张建国的话很少,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但不能自满。
明天地基浇筑,是关键节点。现在,整理工具,清理现场。”
于是,在夕阳的余晖里,又出现令人称奇的一幕:十二个退伍军人排着队,依次清洗工具,清点数量,然后整齐地摆进工具房。
扫帚扫过工地每个角落,连一片纸屑都不放过。
隔壁工地的包工头看着这边,终于掐灭了烟头,对自己手下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明天都给我学学人家!”
夜幕降临,张建国最后一个离开工地。他仔细锁好大门,回头望了一眼井然有序的工地现场,这才推着自行车离开。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依然挺直,依然是个军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