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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想清楚我的问题了吗?就敢请皇上来。”马车内的声音闷闷的。

婉棠长长叹了一口气,自从上马车之后,就再不敢唤许砚川一声弟弟。

她缓缓仰起头,看着被这宫墙圈起来的天,声音沉闷地说:“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好好活着,为皇上效力就好。”

马车内的声音里更是多了讥讽:“我不会感谢你。”

“就算我能成为我想成为的人,可我依旧恨你!”

“婉嫔娘娘,你我,只会是生死不休的仇人。”

那些声音,透着令人心悸的冷漠。

婉棠低垂着眉头,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心就如同睫毛上的泪珠一般,碎开了。

她苦涩一笑,淡然转身。

听见婉棠回来的消息,小顺子和李萍儿提着灯笼踉跄奔出,烛火在二人惊惶的眼底摇晃。

“主子!”李萍儿声音发颤,手指攥紧了帕子。

婉棠抬手止住他们的话,袖口滑落时露出一截苍白手腕。

她身后那辆青帷马车静得瘆人,车辕上还沾着地牢阴潮的青苔。

小太监缩着脖子凑近:“娘娘,奴才可还要去请皇上?”

婉棠睥了对方一眼:“自然。”

“不必了。”车夫突然开口。

笠帽一摘,露出欧阳青那张冷峻的脸,“车轮碾过玄武石道时,皇上便已知道了。”

婉棠脊背倏地沁出冷汗,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讶色:“竟是欧阳大人?”

婉棠以为皇上只是不信任她,没想到哪怕是惠妃,皇上也是带着戒心。

“皇上忧心娘娘安危。”欧阳青拇指摩挲着刀柄,目光扫过马车,“特命臣暗中护送。”

婉棠尴尬一笑,不再多言。

脑子里面也赶紧回想一圈,好好琢磨一下,刚才有没有说什么不恰当的话。

幸亏马车上许砚川始终与她针锋相对,婉棠也格外的谨慎。

“朕的棠棠回来了?”

楚云峥的嗓音裹着夜露传来,已踏进院门。

小冬子躬身挥退众人,动作比从前李德福还要利落三分。

婉棠心中又是一惊,怪不得李德福对婉棠如此憎恨,婉棠不过是稍加指点,没想到小冬子竟如此懂得顺势而上。

李德福不在的期间,小冬子竟能顶替李德福的位置跟在皇上身边。

楚云峥的手掌覆上婉棠指尖,温凉似玉:“棠棠辛苦了。”

他拇指在她虎口轻轻一划,笑意却未达眼底,“怀着身孕还这般操劳,倒叫朕心疼。”

婉棠看清他眸中蛰伏的审视。

也知道,楚云峥此刻的心思,全在马车之上。

“臣妾不累。”她垂眸屈膝,顺势抽回手,“只是有些乏了……”

“去歇着吧。”楚云峥亲手为她拢了拢披风。

发挥完作用之后,就是该回避的时候了。

再留下来,就是越距了。

屋中。

地龙烧得极旺,炭火在青铜兽炉中噼啪轻响,暖意却渗不进婉棠的指尖。

她立在雕花窗前,厚重的云锦帘幔被金钩束起,可窗外肆虐的风雪,仍将一切景物模糊成灰白的影子。

即使如此,婉棠依旧站在那,双眼直勾勾盯着外面马车处。

“主子,”小顺子捧着暖炉凑近,声音压得极低,“那马车里究竟是何人?竟连皇上都亲自来了。”

“这宫中,可是没有马车能进来的,哪怕是那些大人们的马车,也是进不了玄武门的。”

更何况,这马车在进院子的那一刻,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腥臭味。

婉棠眼风一扫,眸中寒芒如刀。

小顺子顿时噤声。

忙给了自己一巴掌,说道:“是奴才多嘴了。”

“小顺子,你跟在本宫身边,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该问的事情,最好别问。”婉棠语气平淡。

小顺子连连点头:“是,奴才知道了。”

风雪扑打着窗棂,李萍儿轻手轻脚地换了盏新茶:“娘娘,这雪下得越发大了。”

她偷眼去瞧主子神色,“听说玄武门的石阶都结冰了,宫人都在说,今年的雪,格外的大。”

“这样的大的雪,那些极寒之地,指不定都会冻死人。”

婉棠不动声色。

只是眼底却透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深沉。

“无妨。”婉棠的指尖在窗棂上叩了叩,留下几道冰凉的湿痕,“再大的风雪,也终有停的时候。”

李萍儿还欲再言,却见主子已阖上眼眸。

婉棠缓缓向后仰去,金丝软枕陷下一道深痕。

【狗皇帝真鸡贼,竟然让欧阳青跟着,还当了马夫。】

【哎!当我以为狗皇帝对婉棠完全信任的时候,他却处处提防。当我以为,至少这后宫之中,还有惠妃是皇帝真心以待的人,没想到还留了一个欧阳青防着。】

【幸亏婉棠和小川针锋相对,这狗皇帝,第一时间见的不是小川,竟然是问了欧阳青一路上听到的。】

【狗皇帝果然是怕婉棠和许砚川联手,他活得不累吗?谁都要防备着。】

婉棠听得心尖儿一颤,手中的茶水在不觉间落在了地上。

茶盏碎了一地,李萍儿忙上前关心:“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婉棠摇摇头。

李萍儿的手刚触碰到婉棠的手,惊得呀了一声,忙说:“主子,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主子……”

“够了。”婉棠此刻心烦意乱,随意地摆摆手。

一边是雪灾,一边是许砚川的安危。

婉棠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要借着这雪灾,成就自己,往更高处爬上去。

可是如今,她又怕极了这雪灾。

只因许砚川。

“本宫还是去书桌前坐会儿吧!”婉棠的语气,透着疲倦。

婉棠搭着李萍儿的手臂起身,指尖在她腕上掐出月牙状的青痕。

书案上的宣纸铺开时簌簌作响,更是惹得心烦。

狼毫笔尖悬在“赈灾“二字上方,墨汁突然滴落,污了“安民策“三个朱批小字。

婉棠盯着那团墨迹,思绪有点缥缈。

如今无论是之前准备的御寒之物,还是救灾之策,婉棠已经一再完善。

就等着计划实施。

“主子。”李萍儿突然轻呼:“外面的马车,似乎走了。”

婉棠这才惊醒。

车轮碾雪声渐远。

楚云峥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还是撞死你,朝着房间内走来。

楚云峥掀帘入内时,婉棠正描摹最后一截枯枝。

冻僵的指尖让梅枝扭曲如垂死之人的指节,积雪压得宣纸沙沙作响。

“棠棠的画技越发精进了。”楚云峥的手指突然抚过画纸,在枯枝上留下温热痕迹,“只是太过悲凉,叫朕心疼。”

“臣妾愚钝,枉费让皇上一番教导,如今还是无法领悟精髓。”婉棠声音软糯,诚恳认错。

“愚钝?”楚云峥低笑,执起朱砂笔在枝头一点,血珠般的红梅骤然绽放,“这京都贵女,哪个及得上棠棠半分灵性?”

“从无到有,棠棠不过一年,便有了这般成就。”

说话间,楚云峥已经这一片枯败中,加了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

李萍儿脱口而出:“好美!”

“哦?”皇帝笔尖悬在她鼻尖前,“美在何处?”

“原来是......是死物。”小丫鬟盯着那点朱砂,“可这花苞一添,忽然之间就活了。”

婉棠心中又是一颤。

是啊!

活过来了。

这是皇上给的生机。

楚云峥大笑:“想不到你这丫头,倒是有趣得很,说的话甚是满意。”

“赏。”

李萍儿大喜过望,连连行礼,忙喊:“谢皇上隆恩。”

“皇上果然最疼爱主子。”

婉棠娇笑一声,用手轻轻捶打了一下皇上,娇嗔着说:“皇上,瞧瞧您,将这些个奴才惯得无法无天了。”

楚云峥心情不错,摆摆手:“无妨。”

再将朱笔掷进笔洗,血色在清水中晕开,“谁让朕的棠棠,总是最和朕的心意。”

“既奴才都赏了,那朕再给棠棠一个奖励。”

婉棠眼波淡淡,倒没多少期望。

左右不过就是金银玉器,她已经有不少了。

岂料皇上稍作思索,眉眼严肃道:“这宫中的花卉都是些俗物。”

“甚至都颠倒了季节,让人瞧不见真实模样。”

楚云峥说的每一个字,婉棠都小心地听着,在脑海中一遍遍拆解着。

“既棠棠如此懂朕,不如棠棠替朕走一趟,朕让你出宫,亲自去挑衅喜欢的花卉。”

满殿宫人呼吸一滞。

婉棠的膝盖撞在砖上:“臣妾谢陛下隆恩。“

这宫墙是多高啊,女人一旦进来了,多少就是一辈子也别想出去的命运。

婉棠能够再出去看看外面的天,那是何等殊荣?

楚云峥抚着她后颈的手滑向衣带:“今夜朕宿在这儿。”

“朕陪着你。”

“有什么话,都可以和朕聊聊。”

【皇帝什么意思?竟然让棠棠出宫采办?多少女人进入宫门之后,一辈子都将被困在里面。】

【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帝根本就是为了测试婉棠,看看她会不会跑?】

【都别争了,这一次出宫采办,知道跟在婉棠身边的人是谁吗?是李崇义和许砚川。狗皇帝始终是一个多疑的人,就算这样,还是将欧阳青放在了暗处。】

【对,狗皇帝要的是将一切掌控在手中,他知道婉棠收了李崇义的钱,也知道婉棠库房里面的银子。国库空虚,皇帝此刻为了钱愁得发慌,你说这么大笔银子在婉棠手中,皇帝能不提防吗?毕竟婉棠的肚子里面,是龙子。狗皇帝是经历过夺嫡之争的,谁知道他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婉棠侧卧在鸳鸯锦被间,静静凝视着身侧的男人。

楚云峥的轮廓在晨光中如刀刻般深邃,长睫投下的阴影掩住了那双总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睡梦中仍保持着警觉,右手虚握,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第一时间制服对方。

这就是自己枕边的男人?

婉棠感不到半点亲切,能感到只有无尽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