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风撞开时,林小满正在数第三遍收银台里的硬币。风铃叮当作响,裹挟着湿冷的雨气扑进来,她抬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站在门口,雨珠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在脚垫上洇出深色的圆斑。
“欢迎光临。”她按下收银机的暂停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柜台上的薄荷糖罐。已经是凌晨两点,这条临着旧铁路的街道早就没了人影,只有便利店的白炽灯固执地亮着,像搁浅在黑暗里的孤岛。
男人没摘帽子,径直走向冰柜。他的步伐很轻,冲锋衣的材质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混着窗外的雨声,让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滞涩。林小满偷偷打量他的背影,个子很高,肩膀却有点塌,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似的。
他拿了两罐啤酒,走到收银台时,林小满才发现他的左手缠着纱布,渗着淡淡的血痕。“一共十四。”她低下头扫码,听见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有创可贴吗?”
便利店的急救箱藏在货架最下层,林小满蹲下去翻找时,后脑勺撞上了货架的金属层板。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带着雨水的凉意。“谢谢。”她揉着后脑勺递过创可贴,看见他拆开包装时,纱布下露出几道狰狞的划痕。
“打架了?”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指尖紧张地绞着围裙带子。夜班守则里写着,不要打听客人的私事,尤其在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深夜。
男人沉默地贴好创可贴,忽然问:“你见过凌晨四点的火车吗?”
林小满愣住了。便利店后面就是废弃的铁轨,锈迹斑斑的铁轨在月光下会泛出青白的光,但她从没见过火车经过。“听说十年前就停运了。”她想起店长说过的话,这条铁路曾经是运煤的专线,后来煤矿关了,铁轨就成了附近小孩的游乐场。
男人拉开啤酒罐,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以前不是。”他望着窗外的雨帘,“我爸是火车司机,我小时候总在这里等他。他的火车会在三点四十分经过,鸣笛声能传三里地。”
雨声好像变大了,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林小满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那个总在电话里说“等忙完这阵就回家”的男人,已经三年没回过家了。便利店的暖风机嗡嗡作响,却驱不散空气里的湿冷。
“后来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男人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退休那年,火车脱轨了。”他的手指用力捏着啤酒罐,指节泛白,“就在前面第三个弯道,载着最后一批设备。我在医院守了七天,他到最后都没醒过来。”
林小满说不出话,只能看着他把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便利店的挂钟滴答作响,指向凌晨三点半。雨势渐小,远处传来模糊的汽车鸣笛声,像被水浸透的棉线,有气无力的。
男人忽然站起身,把空罐子扔进垃圾桶。“结账吧。”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指尖还在微微发抖。林小满扫码时,看见他钱包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穿制服的男人抱着个小孩,站在绿皮火车前笑得灿烂。
“等下。”她从货架上拿了袋热乎乎的关东煮,“刚煮好的,算我送您的。”
男人接过纸碗时,指尖碰到了她的手。这一次,他的手是暖的。“谢谢。”他终于摘下帽子,露出被雨水打湿的头发,眼角有道浅浅的疤痕,“我叫陈默。”
“林小满。”她笑了笑,眼角的梨涡盛着灯光,“您要是不介意,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陈默没说话,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他吃得很慢,萝卜在嘴里嚼了很久才咽下去。林小满重新数起硬币,却发现心思总也集中不起来。她看着窗外的雨丝渐渐变成雨雾,看着远处的天际线泛起鱼肚白,忽然听见陈默“啊”了一声。
他指着窗外,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林小满跑过去,看见铁轨尽头出现了一道昏黄的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鸣笛声——那是她从未听过的,雄浑而苍凉的声音。
火车头喷着白汽,在晨曦中像条苏醒的巨龙。穿制服的司机探出头,朝着便利店的方向挥了挥手。陈默猛地站起来,手里的关东煮碗掉在地上,汤汁溅湿了他的裤脚,但他好像没感觉到,只是死死地盯着火车,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火车轰隆隆地驶过,卷起的风掀起了便利店的窗帘。林小满转过头,看见陈默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却带着释然的弧度。晨光透过雨雾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道疤痕好像也柔和了许多。
火车消失在弯道时,鸣笛声还在山谷里回荡。陈默弯腰捡起地上的碗,对林小满说:“谢谢你的关东煮,很好吃。”
他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铁轨上洒下金色的光斑。林小满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忽然发现收银台的硬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数完了,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千七百二十一块。
挂钟指向四点零五分,暖风机还在嗡嗡作响。林小满摸出手机,给父亲发了条短信:“爸,我想你了。”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她仿佛听见远处又传来了鸣笛声,悠长而温暖,像穿越了漫长的时光,轻轻落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