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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文网 > 都市言情 > 历代风云五千年 > 第333集:游医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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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地医行》

赵岐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农妇的足三里穴拔出时,檐外的雨正好停了。妇人试着直起身,佝偻了半年的腰竟能挺直,粗糙的手掌在青布裙摆上反复摩挲,忽然朝着他叩首:“先生真是活菩萨!”

他慌忙扶住,指腹触到妇人掌心的厚茧——那是常年握耒耜磨出的硬壳,却比魏国贵族的玉扳指更让人心安。三年前离开大梁时,他背着药箱,心里装的是对“西陲蛮夷”的不屑,此刻药箱里的草药散发着秦地特有的苦香,倒让他想起临行前恩师的话:“医人先医心,观国如观脉。”

一、栎阳药肆

初入秦地是在暮春。赵岐牵着跛脚的老马,站在栎阳东门,望着城头“秦”字旗发怔。三年前他随魏王特使西巡,见的是衣不蔽体的秦人,听的是如鸟语般的秦音,如今城门下的戍卒却着统一的皂色短褐,腰悬铜剑,验过他的通关文牒,竟用略带生硬的中原话问:“先生是行医?城里南街有药肆,可去登记。”

药肆掌柜是个缺了门牙的老汉,见他背着魏国药箱,咧嘴笑出风来:“魏人?去年也来个先生,教咱辨识茵陈治黄疸,可惜冬里随军去了河西。”柜台上摊着的竹简不是《黄帝内经》,而是官府印发的《医疾令》,墨迹工整:“凡医者,需登记姓名籍贯,每季向县府报备诊治人数,误诊三次者,罚作徭役。”

“这是……卫鞅的新法?”赵岐指尖划过“卫鞅”二字,想起大梁街头巷尾的议论——那个魏国逃犯在秦国搞变法,割了不少人的鼻子。

“是商君。”老汉纠正道,往他药箱里塞了把秦地特产的苍术,“商君说,病不等人,得让百姓知道哪有好先生。前儿个城西的二娃子烧得抽风,跑遍三条街就找着俩先生,商君听说了,当即让各县都立了药肆牌。”

正说着,个穿甲胄的士兵匆匆进来,腰间铜符刻着“锐士”二字:“张掌柜,营里有三个弟兄练箭伤了肩,麻烦先生去看看。”赵岐跟着出门,见街上行人往来,大多是短衣束发的农夫,挑着新收的粟米往市中去,筐沿贴着块小木牌,写着“户人王二,完税足额”。

“以前可不敢这么招摇。”士兵见他打量木牌,瓮声解释,“商君新法,完税多的能得‘良民’牌,官府优先卖给好种子。”军营设在城外,栅栏扎得整齐,士兵们正在操练,喊杀声震得地面发颤,却无一人喧哗。赵岐给伤兵敷药时,见他们甲胄虽旧,却擦拭得锃亮,伤处处理得也算干净,比魏国禁军营里的脏乱强上不少。

暮色降临时,他在药肆后院支起铺盖。老汉送来碗粟米粥,配着腌菜:“先生别嫌简薄,去年这时候,咱还得掺着糠吃。”赵岐望着窗外,栎阳的夜不似大梁那般有歌楼酒肆的喧闹,只有更夫敲梆的声音,规律得像脉搏跳动。

二、渭水农家

离开栎阳那日,张掌柜塞给他张《秦地舆图》,是官府统一印发的,标注着沿途村落和水井。“往南走,过了渭水,看看咱秦人的田。”老汉的话里带着骄傲,“商君说了,地里长的不只是粮食,是秦国的筋骨。”

渭水岸边的麦田望不到头,往年划分井田的阡陌被平掉,新拓的田垄笔直如线。赵岐遇见里正时,他正带着几个农妇丈量土地,木尺上刻着清晰的刻度。“这是新定的亩制,二百四十步为一亩。”里正嗓门洪亮,指着田边的石碑,“谁家种得好,这块‘农爵碑’就刻谁家的名,能免半年徭役。”

田埂上坐着个看田的老丈,见赵岐背着药箱,递过陶罐:“喝水,刚烧的。”罐沿结着水垢,水却清冽。老丈说自己叫石老三,去年还在魏地做佃农,听说秦国招流民,给田给房,就带着全家迁来了。“魏人笑咱秦地苦,可你看——”他指向不远处的土屋,烟囱里冒着青烟,“那是咱自己的屋,田是自己的田,商君的法,认的是力气,不是出身。”

正说着,个穿红裙的女子挎着竹篮走来,里面是刚蒸好的麦饼。“先生尝尝,用新麦磨的面。”女子眉眼明亮,腕上戴着串陶珠,“商君说,女子织的布多,也能得赏,我上个月换了这串珠子。”赵岐咬了口饼,麦香混着碱味,竟比大梁酒楼的点心更实在。

夜里住在石老三家,土炕烧得暖。赵岐给老丈的小孙子诊病,孩子前些天受了风寒,石老三掏出枚秦半两:“先生,咱有钱。”赵岐摆手,给他开了方子,用的是渭水边随处可见的蒲公英。“这药能治病?”老丈不放心。“比人参管用。”赵岐笑着说,心里却想起大梁的贵族,治个头疼脑热也要用天山雪莲,不过是为了显摆身份。

鸡叫头遍时,赵岐被屋外的动静吵醒。推窗一看,石老三和里正正带着村民往田里去,火把连成串,像条游动的火龙。“商君说,误了农时,比打输了仗还严重。”石老三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带着股子狠劲。

三、河西军营

过了陈仓,就到了河西边境。赵岐本想绕开,却被巡逻的秦兵拦下,领头的什长见他是医者,眼睛亮了:“正好,营里有弟兄被箭擦伤,先生去看看?”

军营扎在山坳里,帐篷排列得整整齐齐,连晾晒的甲胄都按高矮挂着。赵岐给伤兵处理伤口时,见他们的箭囊里插着竹牌,写着姓名和籍贯。“商君的新法,每支箭都要记着是谁的,丢了要受罚。”什长蹲在一旁,给火盆添柴,“以前打仗,兵器丢得满地都是,现在谁也不敢马虎——军功爵是靠首级换的,不是靠嘴说的。”

帐外忽然传来操练声,赵岐探头去看,见士兵们列着方阵,步伐踏得地面咚咚响。个黑瘦的小兵正被伍长训斥:“出列!握矛的手再稳些!忘了商君说的‘阵前怯战,全家连坐’?”小兵涨红了脸,重新入列时,握矛的手青筋暴起。

“狠是狠了点,但管用。”什长递过块肉干,“去年河西之战,咱秦军杀得魏军哭爹喊娘,靠的就是这股子劲。以前咱是穿皮甲的蛮夷,现在——”他拍着身上的铁甲,“这是商君让人造的新甲,比魏人的还结实!”

赵岐在军营待了半月,见士兵们早晚操练,间隙就帮着附近村民种地。有次他给个老兵治腿伤,见他腿上有块旧疤,像被刀剜过。“这是旧年在魏国当奴隶时,主人打的。”老兵声音沙哑,“商君废了奴隶制,我才成了兵,能靠杀敌换爵位。”他从怀里掏出块竹简,刻着“公士”二字,“等再杀两个魏兵,就能升上造,给家里换头牛。”

离开军营那日,河西的风正烈。赵岐望着士兵们在操练场上列阵,旗帜上的“秦”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忽然明白——这支军队的底气,不是来自锋利的兵器,而是来自每个士兵眼里的光。

四、南郑市井

南郑是秦地最南的城,靠近蜀地。赵岐在这里的药肆坐馆,每日来诊病的人络绎不绝,有农夫,有士兵,还有从蜀地来的商人。“商君新开了栈道,蜀地的花椒能运到栎阳,咱秦地的粟米也能运过去。”药肆隔壁的酒肆老板说,给赵岐斟了碗蜀酒,“以前蜀人说咱秦人是虎狼,现在见了咱的商队,笑得比谁都亲。”

市井里最热闹的是“读法处”,个戴冠的小吏站在高台上,读着新颁布的《关市令》:“商人交易,需用官秤,欺秤者,罚没货物。”底下的百姓听得认真,有个卖布的商人举手:“先生,上次我被人骗了半匹布,能找官府说理不?”“能!”小吏大声道,“商君的法,管的就是这事!”

赵岐给个卖炭的老汉诊脉,老汉常年弯腰挑炭,得了腰肌劳损。“歇着吧,官府有粥棚。”赵岐劝他。“不歇。”老汉摆手,“商君说,懒人没饭吃。我儿子在军中当百将,我不能给他丢人。”赵岐望着老汉佝偻的背影,忽然想起大梁的宗室,生下来就有俸禄,却连五谷都分不清。

在南郑待了月余,赵岐的药箱空了大半。他去县府报备,见官吏正在核对户籍,竹简编得整整齐齐,上面不仅有姓名年龄,还有身高相貌。“商君说,户口清,才知民力在哪。”官吏解释道,给了他些秦地的草药种子,“带回魏国种种,或许有用。”

离开南郑那日,街上敲锣打鼓。原来是河西传来捷报,秦军收复了阴晋古城。百姓们围着看告示,个识字的书生念着:“斩首三万,赏军功爵者二百人……”有人哭了,是当年从阴晋逃来的难民;有人笑了,举着酒碗往地上倒,敬那些战死的秦人。赵岐站在人群里,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五、大梁风语

回魏国的路走得慢。赵岐的药箱里装着秦地的草药、《秦地舆图》,还有块刻着“良医”的木牌——是石老三他们硬塞给他的。过函谷关时,魏兵检查他的行李,见了那块木牌,嗤笑道:“蛮夷的破烂也当宝贝?”赵岐没说话,只是把木牌攥得更紧。

大梁的繁华依旧,酒楼里丝竹悦耳,贵族们谈论着谁家的玉璧更通透,谁家的姬妾更美貌。赵岐去见恩师,老大夫摸着胡须:“秦地如何?”

“变了。”赵岐说,“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军队有纪律,官府有法度。”他说起栎阳的药肆、渭水的农田、河西的军营,说得眉飞色舞。

“蛮夷之地,能有什么章法?”旁边个年轻大夫撇嘴,“不过是卫鞅搞些歪门邪道,蹦跶不了几天。”

赵岐急了:“我亲眼所见!他们的农夫比咱的士兵还壮,他们的士兵比咱的贵族还懂规矩!”

这话不知怎么传到了魏王耳中。一日,赵岐被召进王宫,魏王正和公子卬下棋,见了他,漫不经心地问:“你说秦国变了?”

“是,大王。”赵岐躬身道,“秦国已非昔日蛮夷,新法严苛却公正,百姓虽苦却有盼头,若不早做准备……”

“够了!”魏王把棋子一扔,冷笑,“一个逃犯搞的变法,能成什么气候?秦人茹毛饮血的性子,改得了吗?”公子卬在旁附和:“大王说得是,去年我去秦国,见他们还吃生肉呢。”

赵岐还想争辩,却被魏王斥退:“医者就该好好看病,莫谈国事。”

走出王宫,赵岐站在宫墙外,望着天空。大梁的云轻飘飘的,不像秦地的云,厚得能拧出水来。他想起石老三的话:“魏人笑咱苦,可苦里能长出甜;他们享着福,福里藏着败絮。”

回到药馆,赵岐把秦地的草药种子种在院里。有同行路过,见了发笑:“种蛮夷的草,不怕污了地?”赵岐没理,只是日日浇水。

开春时,种子发了芽,嫩绿色的叶片顶着晨露,像极了渭水岸边的春天。赵岐坐在药馆里,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魏王又要攻韩,征兵筹粮,百姓怨声载道。他拿起那本《秦地舆图》,指尖划过河西的阴晋古城,忽然明白——有些变化,不是用眼睛看的,是用心感受的;有些强大,不是靠金玉堆砌的,是靠筋骨撑起来的。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秦地草药的苦味,也带着新生的气息。赵岐知道,用不了多久,这股气息就会越过黄河,吹遍中原。而那些还在嘲笑“蛮夷”的人,终将被这股风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