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管家那句“日后他们要是分了，也不能说陆家不重视她，影响陆家的名声”，像一枚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陆老爷子本就不甚坚定的心房。
陆老爷子缓缓抬起布满岁月痕迹的眼，那双久经风霜、洞悉世情的眸子，此刻带着锐利如刀般的探究，锁定了面前垂手而立的陈管家。空气仿佛凝固了，书房里只剩下沉香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
陈管家保持着躬身垂首的姿态，呼吸平稳，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显露出忠仆一贯的平静，没有丝毫破绽。他迎着那审视的目光，不闪不避，甚至顺着刚才的话头，用一种近乎“忧虑”的口吻补充道：“再者，若是今日场面上太过简薄，
显得苏小姐不得重视，日后她……行事若是小家子气，失了当家主母该有的分寸和气度，岂不是更难办了？陆家的门面，终究要靠主母来撑一部分的。” 他不动声色地又将“撑不起”的责任，隐隐推到了尚未进门的苏瑶身上。
这番“处处为陆家着想”的说辞，滴水不漏。
陆老爷子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松弛的眼皮微微垂下，浑浊的眼珠在眼底轻轻转动，显然是在权衡。陈管家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场面规格，确实也能从侧面反映一个人的份量。太轻慢了，
万一苏瑶确实如陈管家暗示那般“撑不起”，传出去不仅陆家难堪，对她自己更是不利。重视……那就重视给她自己看，也堵外面悠悠之口。若真有万一……他陆家也算仁至义尽了。
终于，那根象征统一的弦被拨动了。
“……也罢。”陆老爷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如砂石摩擦的叹息，指尖在黄花梨木的桌案上顿了一下，“你去通知吧。第一次以霆琛妻子的身份正式登门，是应当郑重些。让那些该来的、不该来的，都看看陆家对这位新媳妇的重视。”
“是，老爷子，我这就去办，定安排得妥帖周到。”陈管家恭敬地应声，腰弯得更深了些，嘴角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微光，迅速隐去。他抬步欲退，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事务，停下动作，补充道：
“哦，对了老爷子，还有一事。早上卓小姐那边来了电话，说是按原计划，今天专程从欧洲飞回来，要登门拜访老爷子您，叙叙旧的。您看……这日子撞上了苏小姐改口这么大的事，是不是请卓小姐改天再来？免得场面……多有不便。” 他语气恰到好处地带上了点“怕冲撞了重要场合”的体贴。
“卓雅回来了？”陆老爷子有些意外，这个名字似乎勾起了他某些遥远的印象。他沉吟片刻，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旧时的情分，或许是对比之心悄然升起。他摆了摆手，语气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不必改期。让她也一起来吧。正好……”陆老爷子微微停顿，声音里多了一分刻意的沉着，“趁着今天人齐全，把一些陈年旧事也摆清楚。尤其是……关于霆琛和她那个‘门当户对’的婚约，也该彻底做个了结，说清楚了。”
那场曾经被两家默许、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联姻”，如今，终于要在这位正牌“陆太太”登门的盛大场面里，被放在光天化日之下，摊开了讲。陈管家低垂的眼眸里，精光一闪而逝。好戏，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圈外人或许不晓得“陆霆琛”这三个字的份量，可在四九城的顶层圈子里，这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听说陆二爷带了女友，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甚至风评有瑕的苏家丫头，整个上流社交圈都坐不住了。受邀的人，甭管是沾亲带故的亲戚、多年旧友，还是存了心思的合作方，全都闻风而动，纷纷赶到陆家老宅。
不到一会儿，原本还算清静的宅邸，竟硬生生凑出了个小型晚宴的架势。
陆老爷子端坐主位，眼瞧着厅堂里人影憧憧，不由得眉头紧锁。手里那上好的紫砂茶杯，放下的声音都透着不悦。
“老爷子，”一位远房堂兄凑近了，试探道，“二爷这回行事……是不是草率了些？这公布也太突然了！”
“可不是嘛，”旁边一位贵妇马上接口，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那份刻薄，“那苏瑶，就是前阵子闹退婚的那个？动静大得满城风雨，虽说没领证吧，可跟‘二婚’也差不了多少了！二爷这样的身份……啧，老爷子您真能点头？”
议论声嗡嗡响起，像一群聚在角落窥视的蝇虫。
陆老爷子沉着脸，喉间发出一声低咳，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人还没到跟前站着呢，说这些话做什么？陆家的体统呢？”
他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霆琛的眼光，这些年你们也都看着。他选定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待会儿人回来，谁再管不住舌头，让他听了去……”老爷子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寒意，“那就是存心让霆琛不痛快，让陆家难看。”
他的话很清楚：他个人喜不喜欢苏瑶另说。但此刻，苏瑶被陆霆琛打上了陆家的标签。说苏瑶的不是，就是踩陆霆琛的脸面，就是看整个陆家的笑话！这门庭里的事，关起门来再说，容不得外人指指点点。
众人脸色讪讪，话题立刻被强行扯到了最近的股市和慈善拍卖上。一时，虚假的谈笑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玄关传来侍者恭敬的通报：“老爷，卓家夫人和卓雅小姐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口。只见一位仪态雍容的卓夫人身旁，跟着一位穿着素雅长裙、气质卓然的年轻女子。她的妆容精致得恰到好处，笑容温婉，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瞬间成为了这厅堂里最养眼的存在。
“陆爷爷！”卓雅甫一进来，便像只欢快的小鸟，轻盈地扑到老爷子近前，声音清甜得能滴出蜜来，“一年没见您了，看着气色真好！可想死小雅啦！”
她那热情亲昵的姿态，如同一阵暖风吹散了厅内些许尴尬又算计的气氛。
陆老爷子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露出一丝长辈看晚辈的笑意：“小雅这嘴还是这么甜。一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大方了。”这夸奖，显然比之前任何一句客套都真心实意一些。
卓雅立刻微微嘟起嘴，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嗔：“陆爷爷这话说的，难道我以前就不标致、不大方了吗？”
卓夫人适时上前一步，带着世家主母的从容，笑着解围：“小丫头不懂规矩。还不快把你给老爷子带的寿礼呈上来？让老爷子掌掌眼，可费了你不少心思寻访呢。”
卓雅闻言，立刻换上一副乖巧又略带羞涩的表情，变戏法似的从助手递过的锦盒里小心取出一物。灯光下，那古画泛着沉静的历史光泽，一看就非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