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毒辣得毫无遮拦。
叶凡霜坐在一张冰冷的、硌人的塑料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柄插进鞘里的剑,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僵硬。
她早已摆脱了那该死的轮椅,昂贵的定制西装裤包裹着曾经骨折、如今已恢复得几乎看不出痕迹的双腿。
她的指尖正无意识地、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面前同样冰冷的不锈钢桌面,发出细微、规律、却空洞得令人心悸的“嗒、嗒”声。
对面,隔着一面厚厚的、布满细小划痕的防爆玻璃,坐着苏星绘。
叶凡霜的目光落在玻璃对面,像在审视一件蒙尘多年、突然出土却已面目全非的旧物。
那身灰扑扑、肥大得完全不合身的囚服,像一只巨大的麻袋,兜头罩下,将她曾经玲珑有致的曲线彻底吞噬,只余下一片松垮垮的灰暗。
曾经精心烫染、如同海藻般丰盈光泽的栗色卷发,如今枯槁得如同秋日衰草,毫无生气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脖颈上,几缕碎发黏在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上。
她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颧骨显得异常突出,眼窝下是浓重得化不开的乌青,嘴唇干裂起皮,透着一股病态的灰败。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只有排风扇在头顶某个角落发出单调而疲惫的嗡鸣。
苏星绘放在腿上的双手,手指神经质地绞着囚服粗糙的布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视线几次试图抬起,对上玻璃这边叶凡霜那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眸子。
终于,那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长久沉默后的沙哑和一种令人窒息的怯懦,断断续续地,从桌面上那个小小的通话孔里传出来:
“叶……叶小姐……” 这个称呼出口的瞬间,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她顿了顿,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滚动,像在吞咽一枚烧红的炭,“谢……谢谢你……能来……”
叶凡霜放在桌面上的手指,那规律而空洞的敲击,没有丝毫停顿。
她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睫。
目光依旧停留在桌面的某处虚空,仿佛苏星绘的声音只是探视室里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这彻底的漠视,比任何斥骂都更具压迫力。苏星绘绞着衣角的手指关节捏得更紧,几乎要嵌入布料里去。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在宽大的囚服下微微起伏,那空洞的眼睛里,那一星微光剧烈地摇晃起来。
她猛地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撞上冰冷的桌面,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我……我知道……我不配……”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死死压抑着,“……不配求你原谅……更不配……再叫你……”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那个名字烫嘴,最终带着孤注一掷的微弱勇气,吐了出来:“……凡霜……”
“凡霜”。
这个名字从苏星绘干裂的嘴唇里吐出来,像一粒尘埃落进深潭。
叶凡霜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叶凡霜敲击桌面的指尖,节奏没有丝毫改变。
她的脸微微侧转了一个微小的角度,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终于精准地、不带任何感情地落在了苏星绘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彻底的、冰冷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残值。
苏星绘试图从叶凡霜脸上找到一丝旧日的痕迹,哪怕是一丝嘲讽,一丝憎恨,但那片冰原上什么都没有。
她瘫软在冰冷的塑料椅子里,无声的抽泣变成了压抑的呜咽,肩膀耸动得如同风中残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苏星绘的抽泣终于渐渐平息,变成一种耗尽所有力气的、断断续续的喘息。
她用囚服的袖子,粗暴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
再次抬起头,她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那点微光似乎被泪水洗过,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疯狂的平静。
她的目光,这一次没有躲闪,直直地穿过布满划痕的玻璃,落在叶凡霜的脸上。
她的嘴唇,再次极其缓慢地开合。
这一次,没有犹豫,没有哭腔,只有一种近乎耳语的、却清晰得如同惊雷炸响的平静:
“夜清流……”
这三个字,像三颗烧红的钢钉,狠狠楔入叶凡霜的耳膜。
“他……” 苏星绘的声音顿了顿,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锁住叶凡霜,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东西——是试探?是恐惧?还是……
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病态的执念?
“……现在……还好吗?”
“嗒。”
叶凡霜那根一直悬在桌面上的食指,在听到“夜清流”这个名字的瞬间,猛地向下叩击了一下桌面。
紧接着,那只放在桌面上、一直保持着克制姿态的左手,五指猛地向内收缩。
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爆发性的力量,狠狠攥成了拳头。
“咔嚓!”
是她修剪得圆润的指甲,在骤然爆发的、足以捏碎骨头的巨大力量下,狠狠地、深深地刺破了自己掌心的皮肤!
鲜红的血珠,如同骤然绽放的彼岸花,瞬间从紧握的指缝间争先恐后地渗出、汇聚、然后——
“啪嗒。”
一滴。粘稠、温热、刺目的猩红,砸落在脚下惨白冰冷的水磨石地砖上,晕开一小朵凄艳绝伦的血花。
世界,在叶凡霜的感官里,瞬间褪色、失声、扭曲!
那面隔开生死的防爆玻璃,苏星绘那张枯槁扭曲的脸,头顶嗡嗡作响的排风扇,身下冰冷的塑料椅……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旋转、坍缩!眼前只剩下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血色!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噩梦般的医院长廊。惨白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生疼,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气味钻进每一个毛孔,冰冷刺骨。
空气里弥漫着死亡临近的、令人绝望的寂静。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撞击着耳膜。
她站在IcU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磨砂玻璃门外。
冰凉的空气包裹着她,寒气直透骨髓,却远不及心底那万分之一冷。
她挺直脊背,如同峭壁上的孤松,唯有紧握的双拳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隔着那层模糊的玻璃,她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晃动的白色身影。
各种冰冷仪器发出的、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却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胆俱裂。
每一次“嘀”声的间隔,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夜清流就躺在里面冰冷的床上。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浑身插满了粗细不一、颜色各异的管子。
氧气面罩覆盖了他大半张脸。
叶凡霜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每一次瞥见那被暗红色血液不断浸透的纱布,都像有冰冷的刀锋在她心脏上反复切割。
呼吸机辅助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那微弱的起伏,仿佛下一秒就会停止。
她曾无数次在心底,向所有她知晓的、不知晓的神明祈祷。用尽了她二十多年人生里所有的冷静、克制和深埋的绝望。
她愿意用叶氏的一切去交换!财富、权势、甚至她自己的生命!只要他能活下来!只要能让他睁开那双灰蓝色的、深邃如海的眼睛!
“叶小姐?” 玻璃对面,苏星绘那带着一丝试探和不确定的声音,像一根淬毒的针,猛地刺破了叶凡霜沉沦的血色幻境。
叶凡霜猛地抬起头。
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如同被万载寒冰瞬间冻结的眸子,瞬间锁定了玻璃对面的苏星绘。
她的身体因为极致的克制而绷紧如弓弦,紧握的左拳指缝间,鲜血还在不断渗出,沿着手腕内侧蜿蜒流下,在雪白的衬衫袖口洇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她的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
“苏、星、绘。” 叶凡霜开口道。
那是一种被绝对零度淬炼过的、低哑到了极致、也森冷到了极致的嗓音!
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深处挖出的冰棱,带着刺骨的寒气,精准无比地钉入苏星绘的心口!
“你——” 叶凡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锋利。
“没——资——格——” 每一个音节都如同冰锥坠地,带着千钧的重量,“——提——他——的——名——字!”
最后四个字,如同四块沉重的玄冰,带着冻结一切的寒意,狠狠砸落!
苏星绘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寒的杀意冲击得灵魂冻结,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像被无形的冰锥刺穿,猛地向后缩去。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椅背上,那张枯槁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
她本能地想要蜷缩起来,逃离这致命的视线,但身体僵硬得如同冰雕,只能徒劳地瞪大那双被惊恐彻底填满的眼睛,看着玻璃对面那如同冰雪女王般的身影。
叶凡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一步就跨到了防爆玻璃前。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极限,中间只隔着那层冰冷的、布满划痕的屏障。
她染血的左手,缓缓抬起,掌心向下,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姿态,轻轻地、却无比沉重地按在了防爆玻璃上。
掌心那粘稠温热的鲜血,在冰冷的玻璃表面印下一个清晰无比、触目惊心的掌印。
“看着我。” 叶凡霜的声音如同冰原上刮过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苏星绘拼命地想移开视线,但身体却违背了她的意志,僵硬地、一点一点地抬起头。
她的目光被迫迎上叶凡霜那近在咫尺的、燃烧着冰焰的眼睛。
“你问我他好不好?” 叶凡霜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
“让我告诉你,他当时是什么样子。”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冰冷的玻璃,那双眼睛死死钉住苏星绘,声音如同刮骨的钢刀,冷静而残酷地陈述:
“他躺在IcU里,浑身插满了管子。呼吸机。氧气罩。引流管。心电监护。像一具被缝缝补补的破烂玩偶。”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几千把刀在他肺里搅。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胸骨碎裂。肺叶穿孔。海水倒灌引发感染。高烧。脓毒症。在鬼门关前走了多少趟?”
叶凡霜的声音平稳,没有嘶吼,没有起伏,却比任何尖叫都更具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
“我就在那扇门外。看着。听着那些该死的仪器尖叫。看着医生一次次冲进去。看着血袋一袋袋送进去。”
“看着他的生命体征像过山车一样起伏。看着那张该死的病危通知书。签了一次。又一次。又一次。”
她按在玻璃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血印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扩散。
“九十六条人命。九十六条。” 叶凡霜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
“那些被你炸得支离破碎、烧成焦炭、沉进冰冷海底的人。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苏星绘。你晚上睡得着吗?那些冤魂有没有爬进你的梦里?有没有掐着你的脖子问你为什么?”
苏星绘彻底崩溃了。
叶凡霜冷静描述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戳进她的神经。
那些她拼命压抑、试图逃避的画面——冲天的火光、震耳欲聋的爆炸、刺耳的尖叫、冰冷的海水、绝望的眼神——如同挣脱了锁链的恶魔,咆哮着冲进她的脑海。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手死死抱住自己的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在狭小的塑料椅子里疯狂地扭动、颤抖。
她拼命地摇头,语无伦次地哭喊:
“不是我!不是我!别说了!求你别说了!是朝家!是那个老东西!是他逼我的!他说……他说炸弹不会死那么多人……他骗我!他骗我啊!啊——!放过我!放过我吧!!”
“放过你?” 叶凡霜看着玻璃对面那个彻底崩溃的女人,眼中燃烧的冰焰没有丝毫动摇。
叶凡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按在玻璃上的手。
掌心黏腻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
她看着苏星绘,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低沉的、淬了冰的平静,却比刚才的陈述更令人胆寒:
“苏星绘,你听好了。”
“夜清流活下来了。” 叶凡霜清晰地吐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他挺过来了。现在,他很好。”
苏星绘疯狂扭动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抱着头的手缓缓松开,沾满泪水和污物的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竟然极其诡异地、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
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扭曲的、微弱的光亮?
这丝光亮,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叶凡霜眼底最深沉的、毁灭性的寒潮。
叶凡霜微微吸了一口气,胸腔的起伏几乎无法察觉。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极致的、饱含无尽悲愤和冰冷嘲讽的力量,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向苏星绘:
“——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跟你苏星绘!有什么关系?”
“——他活着!他康复!他重新站起来!那是他的命硬!是他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是医生拼了命救回来的!是无数人……用尽心力守住的!”
叶凡霜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千钧,带着无法撼动的力量。
“这跟你这个按下引爆按钮、亲手把他推向地狱的凶手!有!一!毛!钱!关!系!吗?!”
“你!苏星绘!” 叶凡霜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凌,隔着那层染血的玻璃,直直地钉在苏星绘的眉心,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最终判决的冷酷。
“——永远!永远!都不配知道他的消息!永远不配提起他的名字!永远不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配得到一丝一毫的解脱和安宁!”
“你只配在这里!” 叶凡霜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扫视着这间压抑、破败、充满绝望气息的探视室。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笼里!在这个充满罪恶和悔恨的深渊里!用你剩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去咀嚼你亲手种下的苦果!去反复回忆那些被你炸碎的尸体!”
“去一遍遍重温你按下按钮时那‘对不起’三个字有多么虚伪恶心!去看着这冰冷的铁窗!直到你烂在这里!化成灰!也洗不干净你手上的血!”
“这就是你的结局!苏星绘!这就是你应得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沉重的冰锤,狠狠砸在苏星绘早已破碎不堪的神经上。
那刚刚升起的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扭曲的“光亮”,瞬间被这冰冷彻骨的斥责和诅咒彻底碾碎、熄灭!
“不……不……不要……” 苏星绘彻底瘫软在椅子里,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
她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玻璃上那个刺目的血手印,看着叶凡霜那双燃烧着冰焰的眼睛。
苏星绘徒劳地伸出手,颤抖的、枯瘦的手指,隔着厚厚的玻璃,徒劳地、绝望地想要触碰叶凡霜的方向,却只碰到一片冰冷的、坚硬的、无法逾越的绝望屏障。
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无尽的、死寂的空洞和绝望的呜咽。
叶凡霜最后看了一眼玻璃对面那个彻底崩溃、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眼中翻涌的寒潮迅速敛去,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毫无波澜的死寂。
仿佛刚才那番字字诛心的审判,只是她例行公事的一部分。
叶凡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她不再看苏星绘一眼,不再看那染血的玻璃,不再看这间令人窒息的囚笼。
高跟鞋踩在冰冷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却带着一种孤绝意味的“哒、哒”声,一步一步,朝着探视室那扇沉重的、象征着与过去彻底诀别的铁门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压抑的房间里回荡,越来越远。
苏星绘瘫在冰冷的塑料椅子里,身体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空。
她甚至无法再支撑自己坐直,像一袋沉重的垃圾,缓缓地、无声地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最终蜷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
额头,带着一种自毁般的、冰冷的决绝,重重地、沉沉地抵在了那面布满划痕、还印着叶凡霜血手印的防爆玻璃上。
玻璃冰冷刺骨,瞬间驱散了额头最后一点温度。那猩红的掌印,近在咫尺,像一只来自地狱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苏星绘能闻到玻璃上残留的、极其细微的、属于叶凡霜的冷冽气息,混合着铁锈和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属于血液的、甜腥的铁锈气息。
这气味,混合着叶凡霜那番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在她死寂的脑海里疯狂地旋转、轰鸣、炸裂。
“永远……不配……”
“……咀嚼你亲手种下的苦果……”
“……反复回忆那些被你炸碎的尸体……”
“……一遍遍重温……‘对不起’……虚伪恶心……”
“……看着这冰冷的铁窗……直到你烂在这里!化成灰!也洗不干净你手上的血!”
每一个字,都变成了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神经。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星辰号”那炼狱般的景象:冲天的火光吞噬着奢华的甲板,爆炸的气浪将人像破布娃娃一样掀飞,冰冷的海水汹涌倒灌,绝望的哭喊和濒死的呻吟交织成地狱的乐章……
夜清流倒在血泊中,灰蓝色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叶凡霜在轮椅上,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她,将证据狠狠甩在她脸上……
“嗬……嗬……” 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抽气声。
可是……她不能死。
叶凡霜的诅咒还在耳边回响。死,是解脱。而她,不配得到解脱。
她只能活着。
活在这个冰冷的、充满自己罪孽气息的牢笼里。
一天天,一夜夜,一遍遍,反复咀嚼这无尽的苦果,重温那无法磨灭的血腥和绝望。直到灵魂彻底腐烂,肉体化为灰烬。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破碎到不成调的呜咽,终于从她死死咬住的牙关里挤了出来。
滚烫的泪水顺着苏星绘枯槁的脸颊滑落,混合着额头上沾染的灰尘,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玻璃,仿佛要将自己镶嵌进去。
玻璃上,叶凡霜留下的那个猩红掌印,在她模糊的泪眼中不断放大、扭曲,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血色汪洋。
苏星绘蜷缩在探视室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只被世界彻底遗弃的、等待腐烂的虫豸。
门外隐约传来狱警巡逻的、毫无感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死寂的走廊尽头。
那脚步声,如同为她敲响的、永无尽头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