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温系统将病房维持在22c,消毒水的气味被香薰机里的雪松香中和,形成一种冷冽而沉静的气息。
顾予骁靠在电动病床上,右肩缠着的无菌纱布透过病号服渗出淡淡的药渍,监测仪的绿光在他下颌线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爆炸冲击波造成的肺挫伤需要持续吸氧,透明导管从鼻腔延伸至供氧机,随着他呼吸发出轻微的嘶鸣。
他抬手关掉床头的全息投影,上面正播放着「黑海」特种队整编后的战术演练视频——这是他伤后第四十八小时,从昏迷中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调阅各部门的加密报告。
轮椅停在病床旁,钛合金扶手被摩挲得发亮。他盯着轮椅上战术匕首的嵌槽,那里本该别着惯用的军匕,此刻却空着。
三天前在西山别院收网时,为了压制突发的武装抵抗,他撑着轮椅强行使用单兵作战系统,旧伤复发的瞬间,肩胛骨传来的剧痛几乎让他失去意识。
“顾总,该进行肩部理疗了。”护理机器人滑入病房,机械臂托着温热的理疗仪。
他没应声,只是掀开病号服露出右肩。纱布揭开时牵扯到新生的肉芽,他下颌线的肌肉不易察觉地绷紧,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声闷哼。
理疗仪的红光打在伤口上,刺痛感混着仪器的嗡鸣渗入肌理,让他想起多年前在中东战场,弹片嵌入脊椎时那种灼烧般的麻木。
护理机器人第三次滑入病房时,钛合金托盘上换了样式——素白瓷碗里盛着小米粥,粥面卧着两颗去壳的鸽蛋,蛋羹边缘用银匙划出波浪纹。
旁边配一碟酱菜丝,深褐的芥菜丝上淋着几滴麻油,香气清冽得像雪后初晴的空气。
顾予骁盯着那碗粥。小米煮得绵密,米油在表面凝成一层薄亮的膜,让他想起童年时老宅厨房的灶火——那时祖母总说新收的小米要慢火熬足一个时辰。
“养胃,也养人”。如今这碗粥被精准控温在60c,连鸽蛋的溏心都维持着完美的七分熟,却少了记忆里柴火灶的烟火气。
他撑着左臂坐起,右肩的牵扯让呼吸微滞。
护理机器人立刻将床头抬高至45度,机械臂端起瓷碗,调羹舀起粥时,米粒在勺间轻轻颤动,像某种精密仪器的零件。
他下意识用右手去接,伤口传来的刺痛让手腕猛地一沉,粥液险些泼出。
“顾总,我来。”机器人的语音模块切换成影的声线——显然是影提前录入了指令。
调羹递到唇边时,他闻到麻油混着酱菜的咸香,忽然想起十二岁在寄宿学校,夜里偷溜去厨房找吃的,撞见厨师长在腌芥菜,老人往坛子里撒盐时说:“苦日子里,咸淡才知滋味。”
小米粥滑入喉咙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溏心鸽蛋的软嫩混着粥的绵密,在舌尖形成温和的慰藉。
他很久没碰过如此清淡的食物,过往的餐食总与红酒、牛排或战术压缩饼干为伴,此刻这碗粥却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记忆里被权谋尘封的角落。
酱菜丝被切成极细的丝,嚼起来脆生生的,咸味里透着芥菜特有的微苦。
他忽然想起剑桥求学时,在超市买过瓶装酱菜,配着冷掉的三明治,边啃边赶论文——那时以为学业的苦是人生至苦,却不知后来要吞咽的,是比芥菜更涩的背叛与鲜血。
“顾总,粥还热吗?”机器人的光学传感器闪烁着。
他摇摇头,用指节蹭了蹭唇角。瓷碗见底时,他才发现碗底沉着几颗桂圆,去皮的果肉在粥里泡得发胀,甜得有些突兀。
“把加密平板拿来。”他靠回床头,右肩的理疗仪开始新一轮红光照射。
平板亮起时,商业布局图上的红色标注依旧醒目,但他指尖划过屏幕的动作却顿了顿。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瓷碗的温热,那温度不同于金属轮椅的冷硬,也不同于战术匕首的冰冽,像某种久违的、属于“人”的温度。
护理机器人为他掖好被角,他忽然伸手按住机器人的机械臂:“下次……粥里别放桂圆了。”
机器人的传感器闪烁了两下,记录下新的指令。
叶凡霜的轮椅停在3号病房外,透过双层真空玻璃,能看到里面躺着的夜清流。
他脸色白得像易碎的瓷,胸口覆盖着大面积的敷料,数根透明导管连接着生命维持系统,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
心电监护仪的曲线依旧平缓,却比刚入院时多了些微的波动。
叶凡霜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的皮革,留下几道浅浅的指痕。
“叶小姐,夜少爷的情况稳定了。”护士长轻手轻脚地走近。
“医生说只要度过今晚的感染期,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
叶凡霜没有回头,目光始终锁在玻璃内的身影上。
她想起今早收到的加密邮件,里面是她用“深海猎手”程序截获的关键证据——朝振山与夜临渊的最后一次通话录音,清晰记录了他们如何分配炸药、如何安排替罪羊。
她将这份证据同时发给了顾予骁和朝幽叶,邮件署名只有一个冰冷的“Y”。
“走吧。”她对推着轮椅的助理说,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轮椅转过弯,IcU的灯光被甩在身后。
傍晚的雨来得突然,豆大的雨点砸在叶氏专车的防弹玻璃上,模糊了窗外的霓虹。
叶凡霜看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圣心医院轮廓,指尖划过手机里苏星绘跪在监狱里哭喊的照片——那是她让助理拍下的,准备发给夜清流,最终却只是存进了加密相册。
“叶小姐,朝总那边传来消息,”助理递过平板电脑。
“朝振山在南极科考站被‘意外’困在暴风雪中,通讯中断。顾总那边,顾予谋在‘沧龙号’上‘因病’去世,对外宣称突发心梗。”
叶凡霜滑动屏幕,看着朝振山被困前发出的最后一封求救邮件,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所谓的“意外”,她知道是顾予骁的手笔;所谓的“因病”,是夜清流的清算方式。
而她做的,是在朝振山的逃生路线上,匿名向国际海事组织举报了他的违规船只,确保他插翅难飞。
车子路过一家花店,叶凡霜突然让司机停车。她让助理买来一束血色蔷薇,那是她最喜欢的花,也是苏星绘曾嘲笑过“像沾了血”的花。
她抱着花束,看着雨滴在花瓣上凝成水珠,想起很多年前,她和苏星绘一起在这家花店买花,苏星绘指着血色蔷薇说:“凡霜,你怎么喜欢这么不吉利的花?”
那时她笑着回答:“因为它够烈,够艳,像火一样。”
现在想来,一切早已埋下伏笔。
苏星绘的背叛像火,灼伤了所有人;而她的爱,也像这血色蔷薇,热烈却带着刺,最终只能孤芳自赏。
车子再次启动,叶凡霜将花束放在腿上,石膏的冰冷透过包装纸传来。
她拿出加密手机,给情报主管发去最后一条指令:“清理所有与我相关的复仇痕迹,从今天起,叶氏集团全面退出夜、朝、顾三家的纷争。”
助理惊讶地回头:“叶小姐,我们不帮夜总吗?”
“帮。”叶凡霜看着窗外的雨幕,眼神幽深,“但不是以叶凡霜的身份。”
她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给医院的特护部匿名打一笔钱,就说是‘热心市民’捐赠,专门用于支付夜清流后续的康复治疗。”
车子驶入叶氏庄园的大门,叶凡霜没有立刻下车。
她看着手中的血色蔷薇,雨水打湿了包装纸,花瓣上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滑落。
她推开车门,助理立刻递上雨伞。
叶凡霜摇摇头,任由冰冷的雨水落在脸上,混合着不知名的液体。
她抱着血色蔷薇,一步一瘸地走向庄园大门,石膏与地面碰撞出沉闷的声响,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从此以后,江湖路远,她会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她想守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