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集的黄沙在风里打着旋,洛叙白一袭月白长衫裹着风尘,靴底碾过碎石时发出轻微的咔响。她没进主市,径直走向西角那片低矮的毡帐区——那里是漠北三部商队的落脚地,耳目最杂,也最信“利害”。
她摊开一块粗布,指尖沾沙,在地上划出一道蜿蜒的线。
“这是北境龙脉走势。”她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寂静,“三日后,若归墟侧门再启,裂痕将沿此脉南下,首当其冲的,是你们祖坟所在的‘苍骨岭’。”
围坐的几位裹袍商人冷笑出声。一人摘下遮面的灰巾,露出一道横贯脸颊的旧疤:“中原探花郎,也敢妄言我漠北地气?你可知我们为何不插手你们的劫?——你们打你们的,我们活我们的。”
洛叙白不恼,只抬手轻抚胸前衣襟,取出天玄灵镜。镜面幽蓝微光一闪,沙地上竟浮现出半透明的地理图谱,山川走势、灵气节点一一浮现,连那苍骨岭上三座祖坟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这不是妄言。”她指尖点在一处红斑上,“这是灵镜回溯昨夜‘他等你’三字时,自动解析出的仪式引脉图。你们的灵碑,正是阵眼之一。门若全开,龙脉逆冲,你们的祖先骸骨,会化为祭阵的第一缕怨气。”
空气骤然凝滞。
一人猛地站起,袖中滑出一把弯刀,却被身旁老者按住。那老者眯眼盯着地上的投影,低声问:“你怎知我族祖坟方位?”
“因为你们的葬仪,用的是‘地息篆’。”洛叙白目光一转,落在角落——一名面纱女子正低头记录,笔尖所绘的符文,与她药囊中寒髓丹底刻痕如出一辙。
她没点破,只将灵镜收回袖中,留下一句:“我不求你们现在信我。只问一句——若你们的孩子,明日便要跪在无碑荒地祭祖,你们,还觉得这是别人的劫吗?”
说罢转身,长衫翻飞如鹤翼,消失在风沙深处。
那女子缓缓抬头,面纱下,眸光微颤。
——盟,尚未结。但火,已落灰中。
江南临桥坊的茶楼临水而建,青瓦飞檐下悬着一串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陌慬玔坐在二楼雅间,面前三盏茶未动,对面三人却已各自沉脸。
漕帮帮主敲了敲桌面:“丐帮少主请我们喝茶,就为讲个‘地裂要来’?”
盐枭头目嗤笑:“你们那位探花郎,前脚逃出京城,后脚就闹出这么个大阵仗,是不是想借机收编江湖?”
铁衣卫首领冷眼旁观,指尖摩挲刀柄。
陌慬玔不急,只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哨,轻轻一吹。
无声。
但下一瞬,茶盏震颤,水面泛起细密波纹,紧接着,一阵低沉的轰鸣自哨中传出——那是地底撕裂的闷响,夹杂着怨儡嘶吼的残音,仿佛深渊张口。
三人脸色齐变。
“这是灵镜录下的归墟侧门开启前一刻。”陌慬玔收哨入怀,“你们听到了什么?”
“地动。”漕帮帮主沉声。
“还有人哭。”盐枭头目皱眉。
“不,是‘门’在呼吸。”陌慬玔直视他们,“三日后,九星连珠,太湖水脉将现‘阴涌’——地下阴气上冲,湖水倒灌,七城百姓,一夜成泽中浮尸。”
窗外忽有纸鸢掠过,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檐下。陌慬玔取下竹筒,展开信笺,念道:
“楚云深测算:水文异动与归墟门开同步,若不布‘九宫逆阵’截流,江南将无活土。”
他将信推至桌心:“我不是来求你们的。我是来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动,我就带着丐帮弟子去堵那道门。死多少算多少。”
盐枭冷笑:“你一人能挡几丈浪?”
“但我身后,有洛叙白。”陌慬玔站起身,抱拳,“她北上查《玄渊录》,我南下聚人心。你们可以不信天,不信命,但你们得信——她从没输过。”
良久,漕帮帮主叹了口气:“你要我们做什么?”
“暂弃旧怨,共守水脉节点。”陌慬玔眼中燃起火光,“这不是帮派之争,是活命之战。”
铁衣卫首领起身离席,走到廊下,忽低声问:“你们那位‘探花郎’,当真是朝廷命官?”
陌慬玔未答,只望向远处烟雨楼台。
——信未至,势已成。人心,正在松动。
江南藏书楼的夜灯如豆,楚云深执笔于案,面前摊开一卷素帛,上书《五域联防盟约》六字,墨迹未干。
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又翻开君玉宸遗留的《玄枢要义》,目光落在一句批注上:“乱世无疆,唯心可盟。”
他轻叹一声,提笔续写:
“此约非政令,非军令,唯危而动,唯义而聚。五域之人,无论出身门第、帮派立场,但凡见归墟异象、怨儡出没,皆可依约响应。信息共享,兵符互信,玄学共研,共御劫难。”
写至此,他停笔,望向案角那面天玄灵镜。
“若盟约无信物,终是空谈。”他低语,“不如……以镜为誓。”
他取刀划破指尖,血珠滴落镜缘。灵镜微震,幽蓝光芒忽明忽暗,竟似有灵性般缓缓吸收那滴血。
楚云深咬牙,继续以血为墨,在镜背刻下盟文核心:
【五域同心,镜光为证。危至则现,违誓者,天诛地灭。】
每刻一笔,镜面便颤一次。刻至最后一字,镜缘忽现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蜿蜒如蛇,自符文缝隙中悄然延伸。
他指尖抚过裂痕,血珠渗入其中,光芒骤然一暗,旋即又亮。
“成了。”他松了口气,将灵镜收入锦匣。
窗外,晨光微露。
他不知的是,那道裂痕深处,一丝极淡的黑气,正缓缓游动。
三日后。
月牙集外,风沙渐歇。
洛叙白立于高丘,望向远方商队集结的火光。昨日她再访毡帐,已有两部首领愿派斥候随行探脉。
她摸了摸怀中铁盒,又看了眼腰间短剑——剑柄上的血渍已被沙土磨得发白,却仍牢牢粘附。
“看来,他们开始信了。”她低声自语。
忽然,灵镜一震。
她取出一看,镜面浮现一行新字:
【南线已动,镜血有异】
她瞳孔微缩。
“镜血有异”?楚云深不是说盟约已成?
她正欲细查,远处沙丘上,一道身影缓缓浮现——披灰袍,拄木杖,面容隐在风沙中。
那人不言,只抬手,掌心托着一枚与她断音哨一模一样的青铜哨。
洛叙白握紧短剑,声音穿透风沙: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