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神庙残垣,碎石间的余烬尚未冷却,一缕青烟自地缝中蜿蜒升起,像谁在无声叹息。洛叙白站在断柱前,指尖轻抚过天玄灵镜的边缘,那幽蓝的符文仿佛还残留着方才那道金袍背影的余温。她没有回头,却知道身后三人皆未离去——一个倚柱喘息,一个盘膝调息,另一个正俯身为伤者施针。
她将灵镜轻轻置于一方未碎的石台之上,镜面朝上,映出灰蒙蒙的天光,也映出四人疲惫却未肯松懈的身影。微光流转,像是某种无声的召唤,连风都静了片刻。
“诸位。”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如清泉击石,“若今日不结经验,明日必蹈覆辙。”
楚云深睁开眼,指尖还搭在奇门盘的裂痕上,闻言轻笑一声:“白兄向来不说废话,这一仗,确实该好好算一算账。”
陌慬玔撑着石壁站直身子,右腿仍有些发颤,却故意用力跺了两下:“我这身骨头还没散,能听。”
夙滢收针入囊,抬眸望来:“那些信徒体内的药性……我方才已取样,但眼下更该理清的是,我们赢在哪里,又险在何处。”
洛叙白点头,指尖轻点镜面。刹那间,幽蓝光影自镜中浮现,如画卷徐展——神像崩解、黑气溃散、静枢封印、护法伏诛,一幕幕如昨日重现。众人屏息凝视,仿佛又被拉回那生死一线的战场。
“此战能胜,靠的不是蛮力。”她缓声道,目光扫过三人,“第一,玄学破局优于武力强攻。蚀魂瘴、幻境、雷符陷阱,皆是术法之变。若非灵镜回溯地脉流向,识破‘阵眼’实为诱饵,我们早已陷于反噬。”
楚云深颔首:“若强行破阵,九桩共振反而激活静枢反制,后果不堪设想。”
“第二,”洛叙白继续,“情报先行,至关重要。若非前期审讯俘虏,得知神庙位于‘三阴交汇’之地,我们连入口都找不到。玄阵非孤阵,必有前因。”
陌慬玔挠了挠头,咧嘴:“说白了,就是不能光靠拳头,还得动脑子。我丐帮弟子遍布市井,耳目众多,往后这类消息,我来盯。”
“第三,”她目光微沉,“人心可化敌为友。山谷中数百信徒,手持自爆符,本可同归于尽。但他们最终放下符箓,不是因为我们强,而是因为他们看清了真相。”
夙滢轻声道:“他们不是恶人,只是被蒙蔽的普通人。迷神引这类药,会让人陷入集体幻觉,以为献祭是救世之路。”
洛叙白眸光一动,却未追问,只道:“记下药性特征,回谷后再查。”
楚云深皱眉:“可那三护法临死前说‘教主已不在你们所知的‘时’中’,还称我们杀的只是‘影子’。这话若属实,真正的幕后之人,或许根本不在这一时空。”
陌慬玔冷笑:“管他什么影子不影子,敢露头就剁了。难道还怕他穿墙不成?”
“你不信,我也不愿信。”洛叙白抬手,止住争执,“但灵镜曾映出一道金袍身影,手持青铜铃,立于荒原。那铃与静枢之铃同源,而‘双铃共鸣’四字,亦曾一闪而过。”
三人皆静。
她没有说那铃声仿佛响在时间尽头,也没有提铁喙鸦喙中铭文与灵镜符文如出一辙。她只是将镜面微微转向自己一侧,遮住了那悄然浮现的荒原倒影。
“此事暂列‘待查’,记入密档。”她语气平静,“眼下,我们更需思考的是——如何不让这样的危机重演。”
楚云深挑眉:“白兄可是已有打算?”
洛叙白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炬:“我提议,将此次行动小组,转为常设护卫组织,名为‘鸿灵护卫’。”
陌慬玔一愣:“常设?那不就成了私兵?朝廷能容?”
“不涉朝权、不夺地盘、不聚私兵。”她一字一顿,“只做三件事:危机应对、情报协查、跨势力联络。”
楚云深若有所思:“若真如此,倒可填补官府与江湖之间的空白。江南商会可提供资金,玄门供术法支持,药王谷备疗伤之需,丐帮布眼线……倒是一张无形之网。”
“只要白兄带队,我丐帮三百弟子,随叫随到!”陌慬玔拍案而起,随即因牵动伤处闷哼一声,却仍咧嘴笑着,“腿断了也爬来。”
夙滢微笑:“药王谷虽避世,但医者仁心,若有需要,我必竭尽所能。”
洛叙白望着三人,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寸。她低头,指尖再次摩挲灵镜边缘,符文微烫,镜面忽一闪,浮现“双铃”二字,随即隐去。
她不动声色,合上镜匣。
“鸿灵护卫,首条铁律——”她缓缓道,“不盲信神迹,不轻信权威,只信证据与逻辑。我们不是救世主,只是守夜人。”
楚云深轻叹:“若天下多些这样的守夜人,何愁黑暗不退?”
陌慬玔举起酒囊,豪气干云:“来,为守夜人,干了!”
夙滢笑着摇头:“你伤未愈,少喝些。”
“不妨事!”他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这酒,比命还香!”
洛叙白也笑了,抬手欲接酒囊。
就在这时,镜匣缝隙中,一丝幽蓝微光悄然渗出,映在她袖口的月白纹路上,像一道无声的裂痕。她动作微顿,指尖在触及酒囊前,轻轻拂过镜匣,将其推向石台内侧。
风忽然转了向,卷起几片焦叶,在空中打了个旋,又缓缓落下。
楚云深忽然道:“白兄,你说那‘影子’若是真,我们下一步,该往何处查?”
洛叙白望着远处荒原的轮廓,眸光深邃。
“等。”她轻声道,“等它自己露出破绽。”
陌慬玔打了个酒嗝,嘟囔:“等?那得多无聊……”
夙滢正欲劝他闭嘴,忽见洛叙白袖口那抹幽蓝微光一闪,竟顺着她的手腕爬升半寸,又瞬间隐没。
她瞳孔微缩,却未出声。
洛叙白似有所觉,低头看了一眼,指尖轻轻压住袖口。
“不无聊。”她抬头,嘴角微扬,“因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她话音未落,镜匣内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叮”——
像是某枚青铜铃,被风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