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衣角被黑气撕扯成碎絮,如残雪般飘落在龟裂的地砖上。洛叙白单膝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一柄未出鞘的剑,哪怕剑鞘已裂,锋芒仍不肯低头。她右手五指深深抠进石缝,指尖渗出的血混着地底渗出的暗红液体,在砖面画出一道歪斜的符痕——那是她最后的锚点,用来对抗识海中不断翻涌的异样低语。
那声音像从极远又极近的地方传来,带着金石相击的冷意:“你本该是神。”
她没回应,只是缓缓抬起左手,掌心血迹未干,正一滴滴坠向身前那枚裂开的灵镜碎片。血珠落镜,竟未溅开,而是如水银般滑入镜面边缘的符文沟壑。刹那间,幽蓝微光自裂纹中渗出,不似先前那般温顺流转,反而如活物般脉动,像是在……呼吸。
镜面开始扭曲,不再映照她的脸,也不再浮现过往片段。取而代之的,是九道交错的光丝,如蛛网般在镜中延展。其中一道自她脊椎蓝纹延伸而出,直指神像底座另一侧的隐秘石龛——那里没有金纹,没有符桩,只悬着一枚青铜铃,静止如死物,却让洛叙白心头一震。
“静枢……”她喃喃,声音沙哑得几乎不像自己,“他们要的不是阵眼被毁,而是被‘炸’。”
她终于明白了。敌方故意暴露玄铁柱为命门,诱他们以雷火轰击,实则是借外力激活静枢的反噬机制——唯有在九桩共振后的三息内,以静制动,才能真正瓦解大阵。真正的破绽,不是“可破”,而是“不可响”。
可她现在,连站都快站不稳。
蓝纹已蔓延至肩胛,左臂如坠冰窟,五指僵硬,握剑的力道正在一丝丝流失。她低头看剑,剑身沾血,刃口崩了两处小口,像极了她此刻的处境——伤痕累累,却仍不肯折。
楚云深倒在地上,奇门盘碎成数块,指尖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却再无法调动半分玄力。陌慬玔躺在血泊中,胸口起伏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裂残破的风箱。她不敢回头,怕一眼万年,怕自己会忍不住放弃计划,扑过去救他。
可她不能。
她咬破舌尖,剧痛如针扎进脑海,瞬间驱散了那股试图侵占神识的寒意。她将灵镜碎片按在额前,血顺着眉心滑下,渗入镜面。镜光骤然一涨,浮现出一行古篆,字迹如刀刻:
“声止则脉断,心静胜雷动。”
她闭了闭眼,忽然笑了。
“静?好啊。”她低语,“那我就静给你看。”
她猛然抬剑,却不是斩向石龛,而是反手一划,剑气直落左臂外侧经络。血光迸现,蓝纹蔓延之势戛然而止。她以剑为针,截断了异种神识的通道——痛得眼前发黑,却清醒得可怕。
“静枢需静,那我就……制造‘静’的假象。”
她从怀中摸出三枚雷符残片,指尖颤抖,却仍稳稳将它们排列成三角,置于脚下。这不是为了引爆,而是为了模拟陌慬玔先前引爆雷网时的余震频率——她记得那一瞬的地脉震颤,像心跳,又像叹息。
她闭眼,凝神,将残存内力注入符阵。
刹那间,地面微颤,三枚残片同时泛起微光,释放出与先前雷爆完全相同的震荡波频。护法们猛然抬头,面露惊疑——那不是雷声,却让他们的感知出现了短暂的错乱,仿佛天地在无声中震了一震。
就在这五息之内,她将灵镜碎片猛插入地,以精血为引,低喝一声:“召!”
镜面幽光暴涨,一只通体透明的灵物自镜中浮现——形如蝉,翅薄如纱,振翅无声,唯有微光在翼缘流转。影蝉。
“去。”她以意念催动,影蝉轻盈飞起,携一枚雷符残片,悄然掠向那枚青铜铃。
它没有触碰铃舌,也没有撞击铃身,只是轻轻落在铃沿,振翅,释放出一丝极细微的气流波动——如同呼吸,如同叹息,如同……静。
铃未响。
可地底暗红脉络骤然一滞,黑气凝固,神像虚影的轮廓微微扭曲了一瞬。
洛叙白嘴角溢血,却笑了。
“找到了。”她低声,像在宣告,又像在呢喃,“真正的破绽,是‘不响’。”
她缓缓抬头,目光穿过缭绕的黑雾,死死盯住那枚青铜铃。它的纹路……竟与灵镜边缘的符文同源。一模一样的回旋纹,一模一样的星点刻痕,仿佛出自同一双手,同一时代,同一场早已被遗忘的玄学盛典。
这枚铃,不是邪阵的产物。
它是钥匙。
而灵镜,或许从来就不是她的“金手指”——它是被遗落的另一半。
影蝉完成任务后并未消散,反而轻轻落在她发间,翅翼微光闪烁,像一颗不肯熄灭的星。她没动,任它停驻,仿佛那是某种微弱的承诺,某种未来的伏笔。
她缓缓撑起身体,右手握剑,左手扶着灵镜碎片,一步步向石龛走去。每一步,蓝纹都试图蔓延,每一次,她都以痛为刃,斩断侵蚀。
护法们终于察觉不对,其中一人怒吼一声,转身扑向石龛。可她已早一步将影蝉召回,让它停在剑尖,以蝉翼微振,模拟出“静”的频率——护法脚步一滞,竟如陷入泥沼,动作迟缓了半拍。
就是现在。
她抬手,剑尖轻点青铜铃。
没有声音。
可整个神庙,仿佛在这一刻,死了一瞬。
金纹熄灭,黑气溃散,神像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轮廓开始崩解。地底脉动紊乱,仿佛天地在重新校准心跳。
她站在石龛前,血染白衣,发间蝉光微闪,剑尖仍点着那枚静止的铃。
忽然,灵镜碎片剧烈震颤,镜面浮现出一行新字,血红如烙:
“它认得你。”
她瞳孔一缩。
就在这时,影蝉忽然振翅,飞向她耳畔,轻轻落在她耳垂上,翅翼微张,仿佛在……低语。
她猛地抬手,想要拨开。
可指尖触到蝉翼的刹那,一道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轰然炸开——
一片荒原,两尊对峙的雕像,一黑一白,中间悬着一枚青铜铃。
铃响,天地裂。
她僵在原地,剑尖微微发颤。
影蝉的翅翼,仍在轻轻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