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慕尧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珠子猛地凸了出来,死死瞪着钟文,仿佛想从他嘴里抠出另一个名字。
他壮硕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敏像被踩了脖子的母鸡,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她脸上的傲慢和刻薄瞬间碎裂,被一种近乎疯狂的难以置信取代,手指颤抖地指向阮蕴玉,“大哥疯了?把慕氏给这个赔钱货?!她算什么东西!”
慕容复脸上那痞气十足的冷笑彻底凝固、碎裂,插在裤兜里的手猛地抽了出来,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一下,仿佛想抓住什么不存在的支撑。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钟文,又猛地转向阮蕴玉,眼神里充满了暴怒、震惊和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乱。
慕婉婉更是惊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里面全是茫然和惊骇,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天方夜谭。
她看看父母哥哥惨白的脸,又看看遗像上慕知远平静的微笑。
最后看向那个站在前方,一身黑裙,脊背挺直的阮蕴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阮蕴玉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抬起下颌,迎着慕尧一家喷火般的目光,眼神冰冷而锐利,像在欣赏一场滑稽的默剧。
钟文的声音没有任何停顿,平稳地继续宣读,像冰冷的机械,精准地执行着程序。
“第二项:本人名下位于京北市、京南市、苏黎世等地的所有不动产,包括住宅、商铺、度假别墅等,共计三十五处;以及本人在国内外各大银行、金融机构的所有存款、理财产品、现金等价物,合计约人民币五亿七千万元。”
钟文停顿了几秒钟,“上述房产及现金资产,自本人去世之日起,无条件转让予——林若棠女士。”
这第二道判决落下,如同在已经沸腾的油锅里又泼入了一瓢冰水,炸得更加猛烈。
慕尧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刚才挺得笔直的胸膛瞬间佝偻下去,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败。
他死死抓住旁边妻子赵敏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赵敏已经顾不上胳膊上的疼痛了,她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僵在原地,眼里的疯狂变成了彻底的呆滞和茫然。
“林……林若棠?”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三个字,声音干涩嘶哑,“凭什么……凭什么给她?她……她就是个…”
慕容复彻底疯了。
最后一丝理智被这残酷的遗嘱焚烧殆尽。
股份没了!
钱没了!
房子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精心构筑的,唾手可得的美梦,在瞬间崩塌成最丑陋的废墟。
“啊……!假的!一定是假的!”慕容复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目赤红,所有的轻佻,所有的痞气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彻底剥夺后的狂怒和绝望。
他像一头失控的疯牛,不管不顾地再次朝着钟文猛扑过去,目标依旧是那份致命的遗嘱。
“是你们搞的鬼!”
“一定是你们串通好了!”
“把遗嘱给我!”
他嘶吼着,唾沫星子飞溅。
这一次,慕临川的动作更快。
他没有再仅仅阻挡,而是在慕容复冲上来的瞬间,手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慕容复的手腕,同时脚下巧妙地一绊。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格斗技巧。
“砰!”
慕容复以一个极其狼狈的狗啃泥姿势,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格外刺耳。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慕临川一只脚看似随意的,却重若千钧地踩住了后背,死死地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慕临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放开我儿子!慕临川!你这个野种!你敢动他!”赵敏尖叫着想要扑上去厮打,却被一旁吓傻了的慕婉婉死死抱住。
慕尧看着儿子像条死狗一样被踩在地上,看着妻子歇斯底里,看着女儿惊恐万状,再看看遗像上弟弟那仿佛带着无尽嘲讽的微笑,巨大的打击和极致的愤怒终于冲破了他强撑的躯壳。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噗通”一声闷响。
慕尧那壮硕的身体,像一座被抽空了沙子的堡垒,直挺挺的,毫无预兆地向前栽倒下去。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再无声息。
“爸——!”慕婉婉发出凄厉的哭喊。
“老慕!”赵敏也顾不上去厮打慕临川了,连滚爬爬地扑向倒地的丈夫,哭天抢地,“救命啊!快叫救护车!老慕!老慕你醒醒啊!”
灵堂内瞬间乱成一锅粥。
赵敏和慕婉婉的哭嚎声,慕容复被踩在地上徒劳的挣扎和咒骂声,慕晚星被这突发变故吓得更加压抑不住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绝望的噪音海洋。
葬礼的肃穆与哀伤被彻底撕碎,只剩下赤裸裸的崩溃与闹剧。
只有三个人,如同风暴中心最平静的孤岛。
阮蕴玉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场由她慕知远遗嘱亲手导演的,惨烈而荒诞的崩塌。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那双曾燃烧着火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映照着灵堂里混乱的人影和慕知远遗像上那永恒的微笑。
林若棠缓缓抬起了眼帘。
这是她自进入灵堂以来,第一次真正抬起眼睛。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晕厥的慕尧,扫过哭嚎的赵敏和慕婉婉,扫过地上挣扎咒骂的慕容复,最后,落在了前方女儿阮蕴玉挺直却孤独的背影上。
那张一直如同精致面具的脸上,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波动,如同深湖投入了一粒微尘,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钟文早已合上了手中的遗嘱文件,将其重新稳妥地放回那个深棕色的文件袋中。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动作一丝不苟。
对于眼前的混乱,这位资深律师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职业性平静。
她微微侧身,对阮蕴玉和林若棠的方向,用只有她们能听清的音量,清晰而公式化地说道:“蕴玉小姐,林女士,后续的遗产交接法律手续,我会尽快联系两位的助理预约时间处理。”
“节哀顺变。”
说完,她微微颔首,便不再看灵堂内的一片狼藉,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穿过混乱的人群,走向告别厅紧闭的大门。
沉重的雕花木门再次被推开,门外走廊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进来,在钟文身后投下一道长长的、不断延伸的影子。
阮蕴玉没有回应钟文,也没有去看被踩在地上像蛆虫般扭动的慕容复,更没有理会晕厥的慕尧和哭天抢地的赵敏母女。
她的目光,缓缓地、最终定格在灵堂正前方。
那里,慕知远的遗像在惨白的灯光下,嘴角那抹凝固的弧度似乎加深了,像是在欣赏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盛大而残酷的终局烟火。
玻璃镜框反射着冰冷的光,映出灵堂内崩溃的人影,也映出阮蕴玉自己那张苍白、冰冷、没有一丝笑容的脸。
骨灰盒静静地躺在棺椁里,盖子尚未合拢。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余烬温度的轻烟,正从缝隙中极其缓慢、极其固执地逸散出来,无声无息地缭绕上升,融入殡仪馆那冰冷、凝滞、混合着百合与死亡气息的空气中。
它还没有凉透。
它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