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烬的余音
沈雨以为离开老宅,一切就真的结束了。
可回到市区的出租屋那晚,她在衣柜镜子里,看见自己身后站着个穿青衫的人影。那人影佝偻着背,手里捏着根长鞭,鞭梢在地板上拖出细碎的声响——和戏院里那个“青衫演员”一模一样。
她猛地回头,镜子里的人影却消失了,只剩自己脸色惨白的脸,脖颈处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色的勒痕,像被红绸轻轻缠过。
“戏还没散。”
手机在这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条短信,发信人还是“素心”。附件是张照片,照片里是老宅后院的井,井水已经漫到井口,水面上漂着件灰色的尼姑袍,袍角绣着的“素”字正在慢慢褪色。
沈雨的手指冰凉。她想起爷爷戏服箱底层的那件青衫,想起柴房里稻草人脸上的诡异笑容,想起井里层层叠叠的尸骨——那些被“拆”成骨头的人,那些被“铡”成碎片的魂,真的甘心就这么散去吗?
第二天清晨,沈雨在信箱里发现个包裹,没有寄件人,邮戳是老宅所在的镇子。拆开层层牛皮纸,里面是本泛黄的线装书,封面上写着“无声戏院戏目”,字迹扭曲,像用指甲刻上去的。
翻开第一页,是《锁麟囊》的唱词,只是每行末尾都被人用红笔涂改过:
“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该杀)
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该拆)
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该埋)
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该你)”
“该你”两个字被圈了无数遍,红墨水晕开,像团凝固的血。
翻到最后一页,夹着张撕碎的照片。拼凑起来后,沈雨的呼吸骤然停止——照片上是无声戏院的后台,十几个穿戏服的人站成一排,最左边的青衫小生正是年轻时的爷爷,而他身边的刀马旦,眉眼和素心照片上的女人分毫不差。
人群最中间,站着个穿黑袍的男人,脸被刻意模糊了,手里却举着块木牌,上面写着“掌班”两个字。
掌班。戏班的主事人。
沈雨突然想起所有细节:青衫人影空荡荡的领口、纸板包公融化后露出的爷爷的脸、素心骨头里刻着的乐谱、井壁上嵌着的戏服……这些不是孤立的碎片,而是被人刻意布置的“戏”。
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当晚,沈雨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无声戏院,这次坐在第一排的“老生”位置上。舞台上正在演《托梦》,穿素衣的“鬼魂”飘来飘去,咿咿呀呀地唱着,而台下的“观众”们都在盯着她,眼窝里的白虫顺着脸颊往下爬。
“你看,他在等你。”
邻座的花旦突然凑过来,半张纸脸贴在她耳边。沈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舞台侧面的阴影——那里站着个穿黑袍的人影,手里捏着块“掌班”木牌,正缓缓朝她走来。
他的脸还是模糊的,可沈雨认出了他的手。那是双枯瘦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血痂,和她在柴房里摸到的稻草人头颅上的指痕,一模一样。
“该你托梦了。”
黑袍人影举起木牌,沈雨看见木牌背面刻着个名字:沈砚。
是爷爷的弟弟,她从未见过的二爷爷。爷爷的日记里提过一次,说二爷爷年轻时疯疯癫癫,总说自己能“听”到戏班里的冤魂说话,后来在一场大火里失踪了,大家都以为他被烧死了。
原来他没死。他成了新的掌班,守着这座戏院,把所有和戏班有关的人,一个个拖回来“唱戏”。
沈雨猛地从梦里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她冲到书桌前,翻开爷爷的日记,在最后几页找到了一行被墨水涂掉的字,用铅笔轻轻勾勒后,露出下面的字迹:
“砚弟在戏院 basement 藏了东西,是他‘养’的……”
后面的字被涂得看不清了,只留下个模糊的“虫”字。
地下室。
沈雨想起第一次进无声戏院时,舞台侧面有扇锁着的小门,门把手上缠着厚厚的蜘蛛网,当时她以为是杂物间。
现在想来,那才是所有恐怖的源头。
她订了最早一班回镇子的车票。出发前,她给那个“素心”的号码发了条短信:
“ basement 见。”
对方秒回:
“好啊,最后一出,《大登殿》。”
《大登殿》,讲的是薛平贵荣归故里,王宝钏苦尽甘来。可在戏班的暗语里,老人们总说“《大登殿》开锣,要么登仙,要么下地狱”。
沈雨摸出那半张《托梦》的戏票,背面的“子是开锣”正在发烫。她知道,这次回去,不会再有井水能镇煞,也不会再有白骨能挡刀。
她要去见那个掌班,见那个藏在地下室里的东西。
车窗外的风景倒退着,像一幕幕快速闪过的戏文。沈雨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淡红色勒痕,突然想起爷爷日记里的一句话:
“戏班里的虫,以执念为食。”
而她的执念,是让这场戏,真正落幕。
当车子再次驶入那片山林时,沈雨听见手机里传来一阵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是收音机,不是铃声,是从听筒里钻出来的,带着潮湿的霉味,像有人正拿着听筒,在无声戏院的地下室里,对着话筒唱戏。
是《大登殿》的调子。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瑞士军刀,刀刃抵着掌心的旧伤,疼痛让她无比清醒。
地下室的门,该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