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乳牙纽扣
掌心的灼痛像被烙铁烫过,小满猛地将那颗金属纽扣甩到地上。纽扣在地板上弹了两下,滚到门缝边,刚好被那道暗红色的光罩住——原本光滑的金属表面突然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咬出来的痕迹。
客厅里的说话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布料摩擦的“沙沙”声,很轻,却一步一步逼近门口,像是有人穿着湿透的衣服在木地板上拖行。小满蜷缩在床角,盯着门缝里的红光越来越亮,那些青灰色的线头已经爬到了床边,正顺着床脚往上缠,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后颈的痒意变成了尖锐的刺痛。她伸手去抓,指尖触到一片微微隆起的皮肤,那下面像是有颗圆滚滚的东西在动——是那颗松动的门牙!它竟然从牙龈里钻了出来,隔着皮肤在皮下滚动,像要自己跳出来寻找落点。
“咔哒。”
地上的金属纽扣突然立了起来,背面的“守”字渗出暗红的液体,在地板上汇成一个小小的水洼。小满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的手里正拿着一根穿好线的针,针尖对准了她后颈的皮肤,而针眼里穿的,是从她辫子上解下来的青灰色线头。
“小满,该睡觉了。”妈妈的声音突然贴在门板上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黏腻感,“把那颗扣子给妈妈好不好?”
小满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应声。她看见门缝里的红光中,慢慢伸出一只手——那是妈妈的手,指甲缝里卡着褐色的污垢,手腕上缠着圈红线,红线末端拴着的,正是她昨天丢掉的那颗乳牙。
乳牙被打磨成了一颗小小的白色纽扣,表面还能看见牙釉质的纹路。
“瓦窑村的孩子,都要用乳牙做第一颗纽扣。”妈妈的声音带着笑意,“你奶奶是这样,妈妈是这样,你也要这样。”
门板突然被推开一条缝,刚好够塞进一只手。妈妈的手在地板上摸索着,指尖擦过那些青灰色的线头时,那些线头像有生命似的往她手心里钻,瞬间织成一只线手套。
小满突然想起白天在回收箱旁看见的女人——那个女人手腕上的红线,和妈妈手上的一模一样。还有张奶奶塑料袋上的“瓦窑村特产”,奶奶送来的碎花衬衫……这一切根本不是巧合。
她们都是从瓦窑村来的,她们都是“守棺人”。
后颈的刺痛突然加剧,那颗门牙竟顶破皮肤,露出一个尖尖的白角。小满疼得眼泪直流,却在泪眼朦胧中看见天花板上的吊灯——那盏水晶吊灯的吊链上,不知何时缠满了青灰色的线头,线头末端都坠着各式各样的纽扣,其中一颗红色的塑料纽扣,是她去年弄丢的书包扣。
那些丢失的东西,原来都在这里。
“别躲了。”妈妈的手已经摸到床脚,线手套上的线头突然变长,像触手似的往床上爬,“你逃不掉的,血脉里的线早就连上了。”
血脉里的线……小满突然想起自己的胎记——后腰上有块暗红色的印记,形状像一根弯曲的针。奶奶总说那是“守棺人的印”,当时她还以为是玩笑。
吊灯突然晃动起来,吊链上的纽扣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在催命。小满瞥见床头柜上的剪刀——那是妈妈用来剪线头的小剪刀,此刻正闪着寒光。
她猛地扑过去抓住剪刀,转身就往缠上床角的线头剪去!
“嗤啦”一声,线头被剪断的地方喷出细如针尖的血珠,溅在墙上晕开点点暗红。客厅里传来妈妈的痛呼,那只伸进缝里的手突然抽搐起来,线手套上的线头迅速褪色,变成灰白色的棉线。
门板外的红光也淡了下去。
小满趁机踹开那只手,抓起地上的金属纽扣就往阳台跑。推开阳台门的瞬间,她看见对面楼顶的天台上,站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女人——正是下午在回收箱旁见过的那个。女人怀里抱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像是用旧衣服缝成的,脖颈处空着一块,而她正低头,用青灰色的线头往那处空缺缝着什么。
是一颗白色的、乳牙做的纽扣。
女人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突然抬头朝这边看来。帽檐下的脸依旧白得像纸,但嘴唇咧开的弧度更大了,露出嘴里参差不齐的牙齿——那些牙齿的缝隙里,都卡着细小的线头。
小满的心脏狂跳,转身想跑,却发现阳台栏杆上不知何时搭着一件蓝布褂子。褂子的领口处钉着四颗铜扣,唯独最上面一颗的位置空着,而栏杆的缝隙里,正钻出一根带着血珠的红线,线头末端拴着的,是她后颈刚顶出来的那颗门牙。
楼下传来回收箱被翻动的声音。小满低头,看见隔壁的张奶奶正佝偻着背,把那件蓝布褂子塞进回收箱,而张奶奶的后颈处,皮肤下也鼓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像藏着一颗纽扣。
“该上路了。”
身后传来妈妈的声音。小满猛地回头,看见妈妈站在阳台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脖颈处却多了一圈青灰色的线,像条丑陋的项链,线的末端系着颗珍珠纽扣——是那件碎花衬衫上的。
妈妈的手缓缓抬起,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根穿好血线的针。
“最后一步了,小满。”妈妈的声音变得遥远,像从水底传来,“把你的乳牙缝上去,你就是瓦窑村第39任守棺人了。”
后颈的门牙突然剧烈跳动,像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小满攥紧手里的金属纽扣,突然发现纽扣背面的“守”字已经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小的“满”字,用她自己的血写成的。
她看着妈妈手里的针,又看向栏杆上那件蓝布褂子空着的扣眼。远处的天台上,女人已经缝好了最后一针,正抱着那件“衣服人”往回收箱的方向挥手。
原来守棺人从来不是“守”,而是“成为”。
成为那件永远缺一颗纽扣的寿衣,成为旧衣回收箱里蠕动的布料,成为青灰色的线头,在无数个午夜,去寻找下一颗血脉相连的纽扣。
小满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她举起手里的金属纽扣,对着妈妈手里的针尖递了过去。
针尖刺破指尖的瞬间,后颈的门牙终于跳了出来,落在蓝布褂子的扣眼上,严丝合缝。
青灰色的线头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潮水般将她吞没。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小满最后听见的,是自己的声音在说:
“下一个,该找谁呢?”
第二天清晨,清洁工推开回收箱的门时,看见最上层叠着一件崭新的、带着卡通纽扣的童装,领口处缝着颗白色的乳牙纽扣,背面用暗红的线绣着一个“满”字。
他面无表情地将衣服塞进黑色塑料袋,转身退向另一个小区。塑料袋上印着的“瓦窑村特产”字样,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红光。
而某个幼儿园的晨检室里,一个小男孩张着嘴让老师检查牙齿,他的门牙也松动了,牙龈处渗着点血丝。老师没注意到,男孩的辫子(他总喜欢偷偷戴姐姐的发饰)上,缠了一根极细的、青灰色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