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会缝补的发丝
领口的珍珠纽扣烫得像块火炭,周彤猛地伸手去扯,指尖却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不是纽扣的棱角,而是从纽扣背面钻出来的线头。那些暗红色的线不知何时变得像细针一样坚硬,正顺着她的脖颈往衣领里钻,皮肤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被无数只蚂蚁爬过。
“别碰它。”
孩子的声音突然贴在耳边响起。周彤惊得浑身一僵,转头时正看见蓝布褂子的帽子擦着她的脸颊扫过,一股腐烂的棉絮味呛得她喉咙发紧。那孩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身后,手里的铜扣在月光下晃出一点冷光,而那些被撕碎的棉布衬衫碎片,正顺着孩子的指缝往下掉,每一片碎片上都缠着几根青灰色的发丝。
发丝落地的瞬间突然活了过来。它们像蚯蚓似的钻进天台的裂缝里,再冒出来时已经缠上了周彤的脚踝,这次不再是缓慢的蠕动,而是猛地收紧——勒得她胫骨生疼,仿佛要嵌进骨头里。
“五件衣服,五颗扣子。”孩子把铜扣往她面前递了递,帽檐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瓦窑村的老规矩,寿衣缺一颗扣子,魂魄就锁在衣柜里,永世不得超生。”
瓦窑村?这个名字像冰锥一样扎进周彤的记忆——母亲生前总说,外婆是从瓦窑村嫁出来的,后来村子在一场山洪里被埋了,所有村民都没能逃出来。
“你外婆的蓝布褂子,少了一颗铜扣。”孩子的声音突然变得黏糊糊的,像是含着水,“收废品的把衣柜拖走时,她的魂魄跟着锁进了旧衣回收箱……现在她要凑齐五件带扣子的衣服,缝一件新寿衣。”
周彤的目光突然扫过孩子的手腕。蓝布褂子的袖口破了个洞,露出里面一截青灰色的皮肤,而那皮肤下,正有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在缓缓滚动——像是一颗被缝在肉里的纽扣。
“第一个是收废品的。”孩子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布料摩擦的沙沙声,“他的工装裤有颗铁纽扣,被我们缝在衣柜里了。”
“第二个是捡垃圾的老太太。”
“第三个是小区门口修鞋的。”
“第四个是你母亲。”
每说一个字,孩子手里的铜扣就亮一分,周彤突然看清了帽檐下的东西——那不是眼睛,而是两颗嵌在肉里的黑色纽扣,针脚歪歪扭扭,还在往外渗着暗红色的黏液。
天台铁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
无数件湿漉漉的旧衣服从门口涌进来,像潮水似的漫过地面。那些衣服的领口处都缝着各式各样的纽扣,有的是塑料的,有的是金属的,还有的……像是用指甲盖做的。而每件衣服里,都裹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却还在缓慢地蠕动。
周彤突然想起母亲去世前的样子——她总说衣柜里有声音,半夜会起来缝扣子,最后是在衣柜里被发现的,手里还攥着一颗没缝完的珍珠纽扣。
原来母亲早就被盯上了。
青灰色的发丝已经缠上了她的脖颈,越收越紧。周彤拼命挣扎,手指却无意中摸到口袋里的东西——那是早上出门时,从母亲针线盒里顺手揣的一把小剪刀,用来剪线头的。
剪刀刃很薄,却异常锋利。她猛地抽出来,反手就往缠住脚踝的发丝上剪去!
“嗤啦”一声,发丝被剪断的地方突然喷出一股腥臭的黑血,溅在她的裤腿上,瞬间烧出几个小洞。孩子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往后退了两步,帽檐下的纽扣“啪嗒”掉了一颗,露出一个黑洞洞的血窟窿。
“缝起来……快缝起来……”孩子突然开始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衣服,蓝布褂子被撕开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旧布料——那些布料像是被缝在了一起,组成了一个拼凑的躯体,针脚处渗出的黑血把布料泡得发胀。
天台门口的旧衣服突然加快了速度,像有生命的藤蔓似的往这边爬。周彤看见最前面那件熟悉的米白色针织衫——是母亲的,领口处缝着一颗铜纽扣,而纽扣下面,正对着心脏的位置,有一个被剪刀戳穿的破洞。
发丝的束缚突然松了。
周彤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铁架上。锁链突然剧烈晃动起来,那些缝在链环上的碎布突然展开,露出下面的东西——是五根吊着的手指,每根手指上都套着一颗纽扣,最后一根手指上,套着的正是母亲那颗珍珠纽扣。
“还差一颗……”
无数个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男人的,有女人的,有老人的,还有孩子的,全都黏糊糊的,像是从水底冒出来的。
周彤低头看向自己的领口。那颗珍珠纽扣已经变得滚烫,背面的线头深深扎进皮肤里,顺着血管往上爬。她突然明白了——母亲留的不是纽扣,是陷阱。
孩子突然扑了过来,手里的铜扣死死按向她的喉咙。周彤侧身躲开,剪刀却本能地刺了出去,刚好扎进孩子胸口那颗滚动的纽扣上。
“噗嗤”一声,像是戳破了灌满血的气球。
黑血喷涌而出,溅在那些涌来的旧衣服上。诡异的是,那些衣服一碰到黑血就开始冒烟,迅速蜷缩成一团焦黑的布块。孩子发出最后一声尖叫,整个身体突然开始瓦解,蓝布褂子下的布料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的东西——是无数根纠缠在一起的青灰色发丝,而发丝的尽头,缠着一颗生锈的铜扣。
周彤跌坐在地,看着那颗铜扣在黑血里慢慢融化,最后变成一滩暗红色的黏液,渗进天台的裂缝里。
缠绕在身上的发丝突然失去了力气,软软地掉在地上,变成一堆灰白色的棉线。天台门口的旧衣服也停止了蠕动,慢慢瘫软下去,露出下面积满灰尘的水泥地。
只有风还在吹,带着雨后的潮湿气息。
周彤颤抖着摸向领口,那颗珍珠纽扣已经凉透了,轻轻一碰就掉了下来。纽扣背面,用暗红的线绣着一个极小的“瓦”字。
她突然想起小区后门的旧衣回收箱——明天一早,清洁工会来清空它。
可那些没被选上的旧衣服,又会被送到哪里去呢?
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天快亮了。周彤扶着铁架站起来,却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青灰色的发丝,正顺着她的指尖,缓缓往手腕上爬。
而天台边缘的排水管上,不知何时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领口处,空着一颗纽扣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