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血莲长得极快。
不过半月,就从石碑缝里蹿到半尺高,花瓣层层叠叠,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村民们不敢碰,只当是道士留下的镇物,直到有天清晨,有人发现血莲的根茎从石碑底下钻了出来,缠上了老槐树的树干,根须上沾着的,竟是井底的黑泥。
最先出事的是村东头的张寡妇。她男人前年在外地打工摔死了,留下个刚满周岁的男娃。那天她抱着娃去井台附近的菜地摘菜,回来后就说胡话,总指着空摇篮喊“囡囡饿”。
夜里,邻居听见她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嚎,撞开门时,只见张寡妇倒在地上,怀里紧紧搂着块冰冷的石头,而摇篮里的男娃不见了,只留下一摊水渍,水渍里浮着几根细细的黑发。
村民们举着火把去找,最终在老槐树下找到了那孩子。他蜷在血莲旁边,小脸冻得发青,手里却攥着片血莲的花瓣,嘴角还沾着点暗红的汁液,看见人来,突然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
孩子被抱回去后就病了,整夜整夜地哭,哭声像猫叫,又像婴儿的啼泣。请来的郎中束手无策,只说娃是中了邪,邪气从脚底钻进去的——掀开孩子的襁褓,果然在脚心发现个淡淡的红印,像朵没开的莲花。
恐慌开始在村里蔓延。有人说要挖掉血莲,有人说该请道士回来,吵到最后,几个胆大的后生扛着锄头去了井台。
刚挖到血莲的根茎,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锄头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扒开泥土一看,竟是半截婴儿的小腿骨,骨头上还缠着几根血丝般的莲须。
后生们吓得扔了锄头就跑,当天夜里,井台方向就飘来浓浓的血腥味。有起夜的人远远望见,那株血莲的花瓣全都张开了,花心处坐着个小小的人影,赤身裸体,皮肤白得像纸,正伸出小手,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仔细看去,是指甲盖大小的骨头渣。
更吓人的是,石碑上的“往生”二字,不知何时被血染成了“往生”。
村里的老人说,这是子母煞没走干净,那孩子在找替身。没过三天,又有户人家丢了娃,这次是个女娃,刚会蹒跚走路,丢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只红布做的小鞋子。
村民们彻底慌了,凑钱让人去寻那个游方道士,却被告知道士半个月前就在邻县羽化了,临终前只留了句话:“莲开即门开,当还三命。”
“三命……”李老头掰着手指头数,“新媳妇是一命,王二婶是二命……还差一命。”
话音刚落,就听见村口传来哭喊声。他的小孙女,那个刚满五岁、扎着羊角辫的丫头,不见了。
李老头疯了似的往井台跑,远远看见老槐树下,那个穿红棉袄的女人正站着,怀里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人,不是他孙女是谁?女人低头在孩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孩子竟乖乖地跟着她往井台走,脚边的黑发像蛇一样缠着她的脚踝。
“放开我孙女!”李老头抄起地上的石块就砸过去。
女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血红,怀里的孙女突然抬起头,眼睛变成了两个黑洞,咧开嘴笑道:“爷爷,她给我糖吃,是红的,甜甜的。”
李老头的心像被攥住了。他想起三十年前,那个新媳妇被婆婆打骂时,总偷偷塞糖给他家小子吃,也是这种红皮的水果糖。
就在女人要跨进井台的瞬间,李老头突然扑过去,一把将孙女拽了回来,自己却被女人抓住了胳膊。那手冰冷刺骨,指甲像铁钩似的嵌进他的肉里。
“还差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血雾里钻出来,“你孙子死得早,你替他,正好。”
李老头的孙子,确实在三岁时得了急病没了。他看着女人怀里若隐若现的婴儿轮廓,突然笑了:“我替他也行,但你得让这娃好好走。”
女人没说话,只是抓着他胳膊的手松了松。
李老头回头看了眼吓得大哭的孙女,又看了看村里奔来的人影,突然用力挣脱,朝着井口跳了下去。
下落的瞬间,他听见婴儿的笑声,很清脆,像终于吃到了糖。
第二天,村民们发现井台上的石碑裂开了,血莲枯成了灰。井底没有李老头的尸体,只有半块染血的红绣鞋,和一颗小小的、带着牙印的水果糖。
村里再没丢过孩子,只是每逢月圆夜,井台边总会飘来淡淡的糖果香。有胆大的孩子偷偷跑去,说能看见井水里坐着个老爷爷,正给怀里的小娃娃剥糖纸,那娃娃的脸,一半像红棉袄女人,一半像个白白胖胖的婴儿,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而那裂开的石碑上,不知何时长出了丛狗尾巴草,在风里摇啊摇,像在哄着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