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稳日子没过半月,沈砚发现母亲不对劲了。
老太太总对着空镜子梳头,嘴里念念有词,梳齿间缠着的不是白发,是缕乌黑的发丝,亮得像浸过油。问她在跟谁说话,她就瞪圆了眼:“曼青啊,她说新做的旗袍缺颗盘扣。”
更怪的是,母亲的梳妆台上,每天都会多出支玉兰花。不是山下采的,花瓣上总沾着点红泥,像从坟头刨出来的。
“她没走。”沈砚摸着颈间的玉佩,玉身又开始发烫,“她附在娘身上了。”
夜里,她守在母亲床边。月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树影,像无数只手在爬。母亲突然坐起来,直挺挺地对着镜子,手指在镜面上划来划去,指甲刮得玻璃“咯吱”响。
“你看,这月亮多圆。”母亲的声音变了,尖细又柔媚,像捏着嗓子唱戏,“当年他就是在这样的夜里,说要娶我。”
沈砚冲过去想扶她,却被母亲猛地推开。镜中的母亲咧开嘴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尖牙,眼白里爬满血丝,分明是沈曼青的模样。
“他欠我的,得还。”镜中的人影突然伸出手,穿过镜面,抓住沈砚的手腕。冰凉的触感里,带着玉兰花的甜香,指甲深深掐进肉里,“你是他的后人,就得替他还。”
沈砚的手腕被拽得生疼,眼看就要被拖进镜子里。她急中生智,抓起枕边的玉佩砸向镜面。“哐当”一声,镜子裂开蛛网纹,镜中的人影发出惨叫,抓着她的手瞬间松开,缩回镜中时,带起一阵黑风,吹得烛火直晃。
母亲软软倒在床上,额头上沁着冷汗,茫然地看着沈砚:“我……我刚才怎么了?”
沈砚没说话,盯着裂开的镜子。裂纹深处,有团红光在缓缓蠕动,像有什么东西在修复镜面。她突然想起太爷爷棺底的红光——那不是火,是沈曼青的怨气凝结的血珠。
“得找到她的骨头。”沈砚咬着牙说,“她的尸身没入土,怨气散不了。”
村里的老祠堂藏着本《沈氏宗谱》,泛黄的纸页上记着民国二十六年的事:沈曼青死后,被沈家族长扔进了后山的废弃矿洞,洞口用石头封死,还压了块刻着符咒的石碑。
“那矿洞邪门得很。”带路的老猎户拄着拐杖,往洞口啐了口唾沫,“当年有人听见洞里有女人哭,进去查看,出来就疯了,见人就喊‘还我眼睛’。”
矿洞口的石碑果然刻着符咒,上面爬满青苔,像层绿色的痂。沈砚用铁锹撬开石碑,一股浓烈的腥甜气涌出来,比棺木里的味道更冲,呛得人头晕。
洞里漆黑一片,手机电筒照过去,只能看见散落的白骨,有的骨头上还缠着布条,是旗袍的料子。最深处靠着洞壁的地方,坐着个黑影,穿着破烂的红嫁衣,怀里抱着块石头,石头上刻着个“沈”字。
“找到了。”沈砚的声音发颤。她走过去,发现那不是黑影,是具干枯的尸身,头发还保持着乌黑,垂到地上,缠着几根散落的白骨,像是自己的指骨。
尸身的胸腔插着根桃木钉,钉尾挂着个小小的铜锁,锁孔里插着半片铜镜——正是沈曼青嫁妆里的那面菱花镜,另一半,还在太爷爷的坟前。
沈砚拔出桃木钉,尸身突然动了。干枯的手指抬起,指向洞顶。她抬头,看见洞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沈砚”和“等”,刻痕很深,像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有些字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原来她一直在等。”沈砚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她把铜镜碎片拼在一起,正好是轮满月,镜面映出尸身的脸,竟和她有三分像。
尸身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怀里的石头滚落在地,裂开的石缝里,掉出半块玉佩,刻着个“青”字——是当年太爷爷许诺要赎她时给的定情物,原来被她藏在了这里。
三块玉佩放在一起,突然发出柔和的白光,将整个矿洞照亮。尸身的头发开始化为飞灰,干枯的皮肤渐渐变得透明,露出底下的白骨,骨缝里渗出点点金光,像散落的星子。
洞壁上的字迹开始发光,一个个“等”字连成线,最终化作行清晰的字:“月圆时,镜中见,勿念。”
沈砚走出矿洞时,山雾已经散了。老猎户指着天空,她抬头,看见轮圆满的月亮挂在枝头,像面干净的铜镜,照着后山的方向,温柔得不像人间该有的光。
母亲第二天就好了,再也没对着镜子说胡话。只是梳妆台上,总在月圆之夜多出支玉兰花,洁白无瑕,带着清晨的露水,不像从坟头来的,倒像是刚从枝头摘下的。
沈砚把三块玉佩合铸成个平安锁,挂在祠堂的横梁上。锁身正面是“砚”与“青”相缠,背面刻着“棺中月,镜中约”,像个迟到了百年的承诺。
有年清明,她在太爷爷和沈曼青的合葬坟前,看见两株玉兰花缠绕着生长,一株开白花,一株开红花,花瓣落在墓碑上,拼出个模糊的“缘”字。
风吹过花枝,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在低声说:“不等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