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八仙桌上,安然刚蒸好的红糖馒头冒着热气,林大明蹲在门槛上抽着烟,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像他没说出口的心事。
“爸,妈,咱再商量商量?”
林平把馒头掰开,红糖浆流在掌心,烫得他直缩手。
“宛城的养老院有护工,24小时都有人看着,您二老有个头疼脑热的,多方便。”
林大明猛吸几口烟,烟头快烧到手了,才将它摁在地上。
“我在这住了一辈子,闭着眼都知道到哪里了,其它地方我说啥也不去了?”
他往灶房瞅了眼,安然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的白发,像落了层雪。
“你妈夜里总咳嗽,换个地方睡不安稳。”
林大明又找了个理由搪塞着。
灶房的锅盖“哐当”响了声,安然端着碗鸡蛋羹出来。
“平子。”她把碗往林平面前推。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不是不想去,是这院子离不开人。
你二婶每天来送菜,总得有个人应门;葡萄架上的葡萄快熟了,你爸说要留着给豆豆做果酱。”
林平的鸡蛋羹在碗里凉了半截。
他望着院子里的花池,月季开得正艳,却不如记忆里的野菊有生气。
上周暴雨冲垮了东墙根,是林二亮带着崔英冒雨修的,泥浆溅了满身,崔英还笑着说:“哥嫂在这,我们才有个奔头。”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路绒花婶子打来的电话,让林平把他爸妈送来,她想他们了。
林平把电话给父母看,林大明却别过脸,盯着墙角的犁耙发呆。
那犁耙是他年轻时用的,木柄被磨得油光锃亮,上面还留着他当年不小心磕出的豁口。
“你们当年上学,我和你妈就是用它耕地攒的学费。”他突然开口,声音发哑。
“这物件有灵性,离了老家的土,就活不成了。”
安然悄悄抹了把泪,往林平碗里夹了块咸菜。
林晓和褚果接到林平电话后,也颇多无奈。
都说落叶归根,可能就是他们现在的样子吧。
随着年岁渐长,只会更甚。
她问褚果:\"你说咱们以后会不会像老人们一样呢?\"
褚果思索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定,当初我妈可是求着我离开宛城,说死也不会再回到那里了……。你看,现在呆在宛城,哪儿也不愿意去了。\"
林晓叹了口气,她知道劝父母也没什么用的,心想随他们吧!
一辈子都在为家,为别人而活,老了想怎么过吧。
她的想法得到了褚果的赞同:\"晓,我发现你现在活的很通透啊,佩服,佩服。\"
林晓无奈一笑,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顺其自然或许才是最好的答案。\"
林平的车刚拐进林家沟,就看见父亲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拿着把修枝剪,给树杈上的喜鹊窝加固。
“爸,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啊!”
林平推开车门,风一样的跑过来,生怕林大明摔了。
林大明嘿嘿笑,皱纹里挤满了阳光:“这窝喜鹊跟了我十年,每年都来下蛋,我不看着点,被野猫掏了咋办?”
他往院子里瞅,“你妈在蒸花馍,说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厨房里,安然正往馍上撒芝麻,林平蹲下来,在旁边帮着烧火,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把他的脸映得红扑扑的。
“你爸啊,现在可倔了。老了都是那样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就行。”
然往林平手里塞了个热馍,林晓咬着花馍,清甜的滋味里裹着涩。
“爸,妈,”林平添了把柴,火星子灶灶膛里蹦出来。
“我在宛城养老院旁边买了套小房子,一楼,带院子,跟咱这老院差不多大。”
他从包里掏出张图纸,“您看,这是我画的,留了块地给您种菜种花,跟咱家里的一样。”
林大明的目光在图纸上扫了扫,又落回院子里的菜畦:“我这菜长得好好的,移过去活不成。”
他指着墙角的锄头,“这锄头上的木柄,是你爷爷亲手削的,带着咱林家的气,离了这土就不顶用了。”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堂屋,林平帮着安然择豆角,豆角上的绒毛蹭在手上,痒丝丝的。
“妈,您夜里咳嗽得厉害,”她把豆角码整齐,“宛城有医生,随叫随到,比在这方便多了。”
安然的手顿了顿,豆角掉在竹篮里:“上次去宛城,夜里总听见救护车响,心里发慌。”
她往灶房瞅了眼,林大明正坐着闭目养神。
“你爸在这能睡着,换个地方就整夜睁着眼,我能放心?”
院门口突然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崔英提着篮菜进来了:“嫂子,刚采摘的,你们尝尝。”
安然笑得合不拢嘴:“还是英儿懂我啊。”
他往崔英手里塞了个花馍,“快尝尝,热乎着呢。”
林平看着这一幕,突然懂了。
父母不是不愿离开,是舍不得这院里的一草一木,舍不得他的兄弟,舍不得这土地里藏着的根。
就像老槐树,枝桠再高,也得把根扎在熟悉的泥土里,不然风一吹就倒。
晚饭时,二亮也来了,炕桌上摆满了菜,安然炖的鸡汤冒着热气,油花在汤面上聚成小小的金圈。
“哥,嫂,你们要听孩子们的话才对,城里毕竟什么都方便,不像村里。”
二亮给林大明倒了杯酒,劝着他们。
林平说服不了父母,只好私下找到二叔、二婶帮忙。
林大明喝着酒,眼眶慢慢红了。他给二亮夹了块鸡肉:“当年爸妈走得早,我没这做哥的也不能帮衬你们几个,哎……”
“哥说啥呢?是我们当时不能理解你。”二亮把酒干了,喉结滚动得厉害。
“哎,什么时候他们回来了,才像个完整的家。”
夜里,林平又听到了父母讨论着林家的事,又在拌嘴。
第二天清晨,林平跟着父来到了那块自留地。
看父亲眼里放着光,突然明白了父母的心意。
所谓的故土难离,不是离不开老房子,是离不开那些带着体温的记忆。
井台上的青苔,槐树上的喜鹊,菜畦里的黄瓜,还有邻里间递来的一碗热饭、一句叮咛,这些是再好的养老院也给不了的。
“爸,妈,”林平蹲在菜畦边,阳光透过草帽的缝隙落在脸上,“咱不勉强了。”
林大明突然笑了。
离开林家沟时,林平站在老槐树下,给送他的父母说:“爸、妈,我每周回来,有事打我电话。”
车开出老远,林平回头望,还看见林大明和安然站在门口,像两株守着土地的向日葵。
林平心想:“其实这样也挺好,”他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老人们在熟悉的地方,有熟悉的人照看着,比啥都强。”
林平望着天边的云,突然想起小时候听的歌:“树高千丈,落叶归根。”
原来根不只是扎在土里,更是扎在人心上。
父母守着的不是老院,是那份被需要的踏实。
二叔他们惦记的不是回报,是那份扯不断的亲情。
而他们这些在外的儿女,能做的不是把老人拽走,而是让这份牵挂,在岁月里慢慢酿成最暖的酒。
她他知道,只要这老院的炊烟还在,只要门前的槐树还绿,只要父母的笑声还回荡在胡同里,无论走多远,林家沟永远是最暖的港湾。
那里有土地的芬芳,有亲情的重量,有老一辈人用一辈子守护的,最简单也最珍贵的安稳。
途中,林平将车靠在路边停下,给大姐、二姐发了信息:\"爸妈不愿意到城里住,就随他们吧,我会每周回来看他们的,你们不要惦记。\"
很快就传来了姐姐们的回音:\"做的对!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