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念念如同重伤后,身挂根本打不完的吊瓶,每只手里提着五大杯饮料。
“我不喝奶茶。”尘黛道,打破看破也说破的尴尬。
“有五杯是果汁。”李明澈道。
“……”
“车呢?”尘黛问。
环顾四周,唯有晨阳身在局外,做着满怀期待礼物的快乐不知情者。
上午活干完,走在回家路上的张美英疑惑的看着从自家门口掉转的出租车,思索是哪个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来看毕淑正八月十五了?他们不是已经来过了吗?蹬自行车的脚加快了转圈。
“阿姨。”
张美英的自行车刚骑进大门,嘎达的停稳声还没传来,李明澈已急忙、紧张、僵直地站起,以大家没反应过来的速度走到了天井里,道。
“哦,明澈啊,我当是谁呢。”张美英道,露出家长般的微笑。
“今天中午不用做饭,我解放了,都是他买的。”尘屿指指大家正在瓜分的美食。
“我们可不是欺负人,明澈哥工作了嘛,而且赚很多很多钱。”尘念念也紧跟麻溜溜帮腔,但帮过了。
“还给我买了这些芝麻糊,你说,我又不喝。”毕淑正靠在床头,从窗户口喊话道。
“姥姥,车。”晨阳抬胳膊,把玩具望上举,企图让张美英看清楚。
他没有见过奶奶,他以为全天下上了一定年龄的人都叫姥姥。
唯有韩子涵坐在椅子上,沉默地专心致志吃着巧克力。
“来玩就来玩,用不着买这些东西。”张美英终于有空隙说出客套话,语气里有着大人对大人的正式感。
“没什么,吃着玩。”李明澈堆起的笑,就没落下过。
“……吃饭吧,火烧要凉了。”尘黛转身,借着收拾桌子,避开同龄人过于明显的说辞,以及也许张美英心知肚明的眼光。
张美英借口买来的东西过多,吃不完会坏掉,说的好像没有冰箱。
张美英打电话让尘贵方回来吃,并执意叫来了表姑、念念父母、涵涵奶奶、晨阳姥姥和妈妈。
又偷偷从饭店订了十二道菜,而每个进门的人,两手皆端菜拿酒,最终满满当当碗盘叠起开了两大桌,像小时候一样,大人一桌,小孩一桌。
张容春第一个来的,她正准备午睡,又睡不着,一个人床上翻来覆去,屋里走来走去,得了信锁上大门就来了。
尘贵方第二个回来的,夏天晒爆了皮还没修复,又被秋老虎蒸上,皮肉粘连成万万千千个农民工。他向在场的每个人没有分别的快速点头打招呼,包括张容春与晨阳,也正因如此他没有认出李明澈,甚至没有发现今天比以往多了一个人。
“晨阳爸爸呢,他怎么没来?”张美英看到独自进门的晨阳姥姥道。
“没在家,我巴不得少见他一面是一面。新月睡着了,小文不过来了。”晨阳姥姥道。
“尘黛,拼几样菜给小文送过去,一块让小文给晨阳爸打个电话。”张美英安排道。
“没法子。”表姑像听惯了故事的人,无所谓道。
“为什么没有办法?”韩子涵问。
“有法子,老了打不动了就好了。”张容春说完,为自己说了个真理加俏皮话而哈哈大笑。
“这就像学校里欺负人的。”尘念念接话。
“为什么每个学校每个年级甚至每个班都有,只是有轻有重。因为没有人真的为这件事负过责任,甚至连最低的惩罚都没有。除非……除非出了人命。我初中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经常欺负另一个同学,有次又打他,我跑出去找电话亭报的警。”
“你和尘黛这两个小苦瓜妮子,不怕给你们爹妈惹事。”张容春笑道,但责备里带着谁都听出来对胆量的赞许。
“后来呢?”张美英问。
“警察年龄太小,主张调解后走了。教育局主张安抚后把电话挂了。校长偷偷让班主任劝那个打人的学生转学,家长则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最后和稀泥了事,最后的最后用了很大力气追查谁报的警,哈哈。”尘念念勇气可嘉的笑道。
“姑姥姥,打人不对是吧。”尘黛道。
“那肯定,再怎么着不能打人。”
“那就加入我们吧,不能在学校里看到不管,在家里看到也不管。”尘念念道。
“但同学间打架和家里人打架它不一样……”张容春正反驳着。
“什么人物要来?非要来叫我们陪客。”杨雪芹进了大门,朗声笑道,“我都吃了中午饭了,还得来。”
“什么事,八月十五看姑,这是礼节是孝顺,这是叫你们来陪坐,你们都沾了我的光啦。”张容春无缝衔接接下了口,得意洋洋笑道,皱纹一处不落的毫无弹性地堆在它该在的地方,这自我炫耀倒解了张美英的费口舌解释。
“你这么说,我们还好受些,念念天天在这学习,又不交个学费,还白吃白喝的,又叫我这不中用的老太太白吃白喝。”二英子笑道,大家都为临时起意的聚餐高兴。
“行了,这些孩子哪个来不是今天带吃的明天带喝的。”张美英道,说完假装随意转向李明澈,向众人介绍,“李明澈,还记得吧。”
李明澈早就等候多时,等着叫出叔叔、阿姨。
“好模样!”尘平上下打量着李明澈,用眼神快速扫描这几年的变化。
“我早就说过,明澈这孩子,等上上肉,有骨有肉,拿出去绝对是渡东庄的门脸,看吧,怎么样。”
仿佛正是因他的早期预言,李明澈才长成这般,他也像闭眼拒绝时代变化的人,口气里以为渡东庄就是世界。
“人家早就不是渡东庄的人了。”杨雪芹回道。
“你爸妈好的吧,等你们安家立业了,我们也老了,让他们回渡东庄,我们好作个伴。”杨雪芹又对李明澈道。
“阿姨,等我回去跟我爸妈说,他们也挺想你们的。”李明澈认真听认真回。
“在这受够了气走的,谁还愿意回来。”张美英道。
“以前的人怎么说,也够好也够坏,以前做的那些事放现在都不敢想,堂堂皇皇的就打砸抢,欺负人。还外地人、本村人的,现在的孩子,几个不是在外面?尘屿跑更远,搁以前还不得挂心死。”张容春道。
大家惊奇的看向张容春,她以前虽未行动欺负过人,但言语里充斥对外地人的瞧不起,她都变了,人心是真的变了。
“以前的人多傻。”二英子意味深长地叹道。
张美英和杨雪芹交换了眼神。
大家东拉西扯聊着天,聚会的气氛让所有人喜气洋洋。
尘念念起意喝瓶啤酒,唯留韩子涵和晨阳一杯一杯喝饮料。
菜冷掉,又热了一遍,堂屋里二十多年的落地钟敲了一声,两点半了。
“你们继续,我去买些铁丝家伙头,工地上好用。”尘贵方站起来道。
“去吧去吧。”大家七嘴八舌道。
大家习惯了尘贵方局外人的习性,也宽容地对待他作为主人的提前离场。
又过得半个小时,张美英不时心神不宁地看一眼表,丢了点过往一定把人留住的彪悍热情。
杨雪芹便顺势说上午还剩了半块地的玉米茬子,趁太阳落山之前去刨出来,晨阳姥姥也跟着说回去看看外孙,二英子也说不早了。
张美英强力阻止她们帮忙收拾碗筷,而尘黛尘屿李明澈尘念念齐上手,很快把堂屋收拾干净。
“我那案上还有活,我回去装起来,你们玩。”张美英道。
“这都几点了,还去。”尘黛道。
“装完了利索,你们玩啊。”张美英眼睛扫过孩子们,最后停留在李明澈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