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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杰是在初四与孩子、丈夫一起来的。

与她妈妈一样,即便冬天也穿裙子,特意做过的头发,烫出自然的大卷,用白色珍珠发卡别住刘海,露出漂亮的大眼睛,成熟又年轻。比起在首都见面那会,她瘦了很多,几乎回到了产前的体重,脸色也舒展开来。

与她爸爸不一样,不管认识不认识,她停在堂屋里,热络络与人们聊天。

“不像生过孩子的。”

“下过力的人,和没下过力的,还是不一样。”

“地最不养人。”

来往的串门人,端详而感叹。

尘翠芬高兴,赵书海更加傲然。

小文沉默地看着,坐在角落中的马扎。

“小文,你坐沙发。”张美英指指沙发。

小文摇摇头,小文胖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得假模假式装装,你们是没见过我难看的时候。”小杰笑道,朝尘黛眨眨眼。

剖宫产、压肚子、痔疮、乳腺炎、尿道炎的疼痛,他们见过,漫长的哭泣,他们见过。

其他的呢?小杰真正难堪的,埋在了心里。

一次是她孕晚期,在公司上厕所,将马桶堵了。她一手抱着弯不下腰的大肚子,一次一次拿马桶栓通马桶,怎么通都通不开。厕所与办公室对门,隔着窄窄的走廊,所有同事都听到了,她的羞耻荡在心里,直到如今还在回响。

一次是她剖宫产后拔尿管,第一次自主排尿,半卷卫生纸咬在嘴里,咬透了也未尿出,疼的眼泪直掉,护士打开厕所水龙头,同时用杯中水顺着屁股慢慢倒下去,水流声与水流感,房间里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尿尿的声音。

小杰顺转剖的过程,经历了八次内检、人工破膜、十指全开、最终剖。 剖完后,刀口换药、下体消毒。刀口血淋淋,产褥垫血淋淋,床单血淋淋。

每个正在扶着肚子弯着腰艰难活动,以防肠道黏连的剖宫产女性,裤子上都有一块块血迹。她们慢慢挪步于医生、护士、父母、公婆、老公及别人的父母、公婆、老公面前。

小杰美了许久,却以最原始的状态多次示众。

比如产后修复修复的过程。

尘黛回笑。

“底子在这,再难看能难看到哪里去。”来拜年的人仍旧在夸赞。

宝宝饿了,姐夫自觉去拿妈妈包,里面装着奶瓶奶粉。

“不喂奶的吗?”

“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想得开。”

“还是母乳好的,对大人好,对孩子也好。”

……

“什么好不好的,奶粉造出来,不就是给孩子吃的。”尘翠芬把话接过去,大人们开始聊起天。

小文沉默地听着,坐在角落中的马扎。

小杰接过姐夫摇匀的奶瓶,带着孩子进了尘黛卧室,将奶瓶喂到孩子嘴里,小家伙开始用力的吸吮。

“放在前几个月,听到这些话,我会觉得我是一个很坏的妈妈,现在……没那么强烈了。”小杰对尘黛道。

“喂奶粉而已,你这好妈妈的标准也太高了吧。”尘黛笑道。

“起码没有更努力吧。母乳里含的营养成分,任何一款奶粉也无法替代,还有许多抗感染的物质,能提高宝宝免疫力,但是我真的不想喂了,你看我多自私。”

“是因为你母乳少,本就需要添加奶粉,不要再纠结这事了。”姐夫在旁边道。

“我没有喝汤,也没找催乳师,所有的方法我都没去尝试,我就觉得自己累了,直接放弃了。我有时候会怀疑,我可能会把这样一个干干净净来到世界上的小孩养的很糟糕。”小杰建立起的满目春风的情绪,正在坍塌。

“姐,我也是喝奶粉长大的,我妈就没奶,我觉得我长的挺好的。”尘黛道。

“舅妈很辛苦吧,你和尘屿就差了一岁。”

“呃……”

张美英从未提过生的痛与养的难,尘黛还未到考虑生育的年龄,而看旁人,总以为孩子都是转眼就长大了。

“你看,别人都很厉害,只有我不行。我的宝贝很健康,老公、爸妈、公婆都在帮忙,我也不知道我伤心什么,我们的母亲辈,还没人帮忙呢每当想到听到这些,真的就很愧疚,觉得自己特别差劲。”

“姐……”

“没事了,妹妹,我现在能说出来,就是真的好了。”

宝宝咽下去一口奶,满足的一笑,嘴里哇啦哇啦说着只有妈妈才能对上的话。

“我不能再难过了,他很会看脸色的,小宝知道我这么难过,他会以为我不喜欢她呢。”小杰努力调整心态,冲着小宝一笑。

堂屋里聊天的长辈们忽然集体噤声。

尘黛还未出门去看,耳朵先接了电视里的新闻。

一则把刚出生的婴儿遗弃在隆冬雪地里的新闻。

婴儿独有的哇哇哭声,通过电视喇叭传出,撞碎了在座的每个母亲的心。

“怎么这么促狭。”

“天底下还有这种妈妈,狠心到这种地步。”

“可是够丧良心的。”

一串的评论,从散发母爱光环的女人们嘴里说出。

“这个妈妈一定受了天大的委屈。”小杰无意识脱口而出,但自我保护机制也无意识的迫使声音很小,小的只有挨着坐的尘黛能听到。

“我刚才在说什么,我是不可能丢弃我的孩子。”小杰倒吸一口气道,双臂抱紧了小宝。

“我相信。”

小杰笑笑,她的内心正在重新建起,必将更加牢固。

“你给我发过一张照片,我看了很久,直到现在,我情绪一低落,就拿出来看看,就在今天进门时,我还拿出来看了看。”小杰道。

她病后,尘黛尘屿常打电话给她,也不聊什么,有时候仅仅发去一张美景图或美食图,尘屿还会把他捡到或者买到的好看各种小玩意寄过去。

“哪一张?”尘黛问。

“《圣母怀胎》。真的给了我坚定的力量,阳光终于照过来了。”

那是尘黛在图书馆无意翻开一本画册时,无意看到的。

一个女人、地球、月亮、蛇、鸽子、百合花、棕榈枝、喷泉、镜子和几个胖嘟嘟的婴孩。

她也说不上什么,因为标题,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小杰对着吃饱的小宝,唱起儿歌。眼睛和嘴角扬起的爱意,是真正油然而生的幸福感。

“完了。”尘黛道。

“怎么了?”

“我不会唱歌,我不是好妈妈。”

两个人咯咯笑。

再出来,小文已经走了。

“小文姐胖了。”待拜年的人散的差不多了,尘黛想起来道。

“怀孕了。”张美英回。

“啊?”尘黛惊讶,与尘屿对视一眼。

“这辈子,什么也别想了。”张容春道。

难怪尘黛给她发一些关于起诉离婚的法律条文、家暴案例等,她已经很久不再理会了,实际那些书生气的文字,飘在天上,什么时候也未曾真的落进渡东庄。

尘贵方走亲戚回来。执意辞了亲戚的留饭,特意回来陪家人们吃。

“贵方够忙活的,这么一大家子亲戚。”张容春道。

“可不,一天走好几家,五个姨,三个舅,两个姑,还有好几个表的。”张美英道。

每年都需要拿出一间屋,专门放走亲戚的礼品。但实际也没花多少钱,来看毕淑正的也很多,鸡蛋、奶等,都是这家来的,送到另一家去。

“过年嘛,还是要热闹才好。”

“让它热闹也热闹不了多久了。都上了年龄了,去年二姨走了,今年还不知道轮哪个,他姑的身体也不怎么好,再过几年,就清净了。”

“哪个二姨?”尘黛问。

“你二姨奶奶。”张美英道。

“我们怎么不知道?”尘屿道。。

“你们回不回都行,那么远,就没跟你们说。”

“跟咱妈长得可像了,双胞胎一样,我有时都分不清。”尘翠芬对张美英道。

尘黛去了奶奶屋,坐在沙发上,生死大事,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询问。

“你二姨奶奶绣了好几个钱袋,分给这,分给那,她自己先用上了。”毕淑正道,语气平稳。

隔着一扇窗,她什么都听得真切。

“……”

“我的钱袋,还有衣服,等入了伏,你给我拿出来晒晒吧。”

“……”

“还缺一条裙子。”

“……”

“就一点心理不得劲。”

尘黛看着奶奶。

“没去看看,没见最后一面。”

“怎么没去?”

“我这不能走不能动的,去了怕给这些年轻的惹麻烦。”毕淑正低着头,两个大拇指轻轻触碰。

这是多大的遗憾啊,这是此生不复相见的绝望啊,这是身不由己的委屈啊。

两个人在屋里坐着,尘黛需要奶奶陪着,度过对死亡的恐惧,奶奶需要尘黛陪着,平复涌起的酸楚。

“晌午馏馒头吧,烤的馒头,我咬不动。”良久,毕淑正抬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