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缓步踏入大殿,目光落在中央那尊斑驳的佛像上。
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粗糙的泥胎。他伸手抚上佛身,指尖划过那些被岁月侵蚀的裂痕——
突然,他指尖一顿。
一股灼热的气息,竟从泥塑深处隐隐透出。
“这佛像......”
沈云眉头微蹙,指节轻轻叩击佛身,沉闷的回响中似乎裹挟着某种异样的震颤。
济浩倚在门边,酒葫芦斜挂在腰间:
“当年香火鼎盛时,这佛像可是鎏金描彩的......”
他眯起浑浊的双眼,仿佛穿过时光,又见殿中香烟缭绕的景象。
“不,”沈云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是说,这泥胎里藏着东西。”
济浩醉醺醺的表情骤然凝固。他踉跄着上前,布满老茧的手掌重重按在佛像上——这是他跪拜过千万次的佛像,却从未这样抚摸过这尊佛像。
“咚——”
济浩的指节敲在佛像上,发出的竟是沉闷如擂鼓般的声响。他醉意朦胧的双眼骤然清明——这不对,佛像是空心的才对。
他布满老茧的手掌突然泛起青光,五指如钩猛地插入佛身。
“咔嚓”一声,泥壳碎裂,指缝间突然迸出赤红流光。
“这是......”
破碎的泥壳里,一尊通体赤红的佛像正泛着琉璃般的光泽。济浩下意识伸手,却在触及的瞬间惨叫缩回——指尖竟已焦黑冒烟。
沈云剑指一挥,青芒闪过,剩余泥壳轰然崩裂。
赤红佛像彻底现出真容,额间卍字印记如岩浆流淌。更骇人的是,它竟在笑——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活脱脱一尊欢喜佛的模样。
“地心水炎......原来如此。”
沈云眼中精光暴涨。传闻中的天地灵物,竟化作佛陀模样在此受香火供奉千年。
那赤红佛像突然眨了眨眼。济浩踉跄后退,酒葫芦“咣当”坠地——他分明看见,佛像看向自己的眼神,竟与圆寂前的师父一模一样。
“你终于来了。”
赤红佛像嘴唇未动,声音却如梵钟般在殿内回荡。济浩浑身一颤,瞳孔骤缩——那语调,那气息,分明是......
“师......师傅?!”
他双膝重重砸在地上,破碎的青砖硌得生疼也浑然不觉。多年未修的乱须被泪水黏在脸上,显得格外狼狈。
“呵呵呵......”
佛像的笑声带着岩浆流淌般的嗡鸣,“我非你师,不过是他坐化前留下的一缕佛心罢了。”
赤红佛身微微前倾,额间卍字印记明灭不定:
“这些年,你可曾寻到答案?”
济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香灰被风吹起,迷蒙中仿佛又见那日冲天火光。
“若佛当真慈悲......”他嗓音嘶哑得可怕,\"为何容得我的师傅和师兄弟化成灰烬?\"
佛像的笑意忽然变得悲悯,一滴赤红液体从眼角滑落,坠地时化作一朵燃烧的莲花。
赤红佛像的眼中流转着慈悲的光芒,声音如同古寺晨钟般在残破的大殿中回荡:
“痴儿,你可知道何为真佛?”
佛像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震得殿内尘埃簌簌落下。那声音中仿佛蕴含着千年禅意,让济浩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昔日世尊割肉饲鹰,舍身饲虎,是舍身渡劫。”
佛像周身泛起赤色佛光,将斑驳的墙壁映照得如同晚霞,“你师父他们为救苍生赴汤蹈火,乃是舍身渡世,此乃真佛行径。”
佛掌轻扬间,数十颗晶莹舍利凭空浮现。每颗舍利中都隐约可见熟悉的身影——那是师父在雨中为灾民撑伞,是师兄们彻夜诵经祈福,是枯云寺众僧在烈火中依然合十诵经的模样......
赤红佛像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悠远:
“这些舍利,是你师父与师兄们留给你的最后馈赠。”
数十颗舍利在空中旋转,每一颗都映照出不同的画面——师父在灯下为他讲解佛经,大师兄偷偷塞给他的蜜饯,二师兄带他第一次下山化缘......这些记忆碎片渐渐融合,化作一百零八颗晶莹剔透的佛珠,轻轻缠绕在济浩颈间。
当济浩颤抖的手指触碰到佛珠时,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诵经声,仿佛师父就站在身后为他摩顶受戒。
“他们已成真佛。”
佛像的右手缓缓抬起,额间卍字印记绽放出耀眼光芒,“而你,要重正西荒佛道。”
那枚燃烧着赤红佛光的卍字缓缓印在济浩眉心。刹那间,他破旧的僧袍无风自动,周身污垢在佛光中消散。当光芒渐敛时,站在原地的济浩已然宝相庄严——
一袭金线袈裟流光溢彩,九环锡杖无风自鸣。最令人震撼的是他眉心的卍字印记,时而如火焰跳动,时而似流水潺潺,仿佛蕴含着地心水炎的无上威能。
沈云三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此刻的济浩,哪里还有半点疯僧模样?分明是罗汉临凡,菩萨转世。
“自今日始,你当为枯云寺新主。”
佛像的声音渐渐空灵,赤红佛身如朝露般开始消散,“愿你能续你师父未竟之业,正本清源。”
随着额间卍字彻底淡去,佛光化作点点流萤飘散。佛像转向沈云三人时,眉眼间竟浮现出人性化的欣慰。
“倒是要多谢三位小友。”
佛像的语调忽然亲切起来,仿佛长辈在调侃晚辈,“若非你们引路,这痴儿怕是永生都不会再踏足此地。”
沈云正欲开口,忽见佛像心口处泛起涟漪。一滴晶莹如琉璃的赤红液体缓缓浮出,表面跃动着水波般的火焰纹路。
“此乃地心水炎的一丝本源,便当是谢礼。”
液体飘至沈云掌心时,他惊觉这看似柔和的火精,竟蕴含着焚山煮海之威。孙辰早已伏地叩首,额头与青砖相碰之声回荡在空荡的大殿。
赤红佛像身形微侧,一道柔和佛光托住了正要下拜的孙辰。
“一切都是因果循环,不必如此重礼。”
声音里带着超然物外的淡然。
济浩缓步上前,僧鞋踏过斑驳的地砖,在佛像前驻足。
“还有什么疑惑?”
佛像眉眼含笑,宛如看着迷途知返的稚子。
“这一切...究竟是何因果?”